其次忆吴宫(3)(2 / 2)
才要说话,便见那膳房的卷帘纱帐一打被谁的足尖轻巧翻开,女孩子手捧一大玉胎纹盘姣锦花白瓷碗盛着的汤水,面上有得意之色。
明明是寒冬腊月,团雪那巧笑依旧如盛夏暖阳般咄咄逼人,自鸣得意似的不肯露出丝毫颓败之色。眼眸中几点星光一如窗外点缀夜空的明丽,又如盛春滴水牡丹上闪着微光的露珠晶莹剔透。水波潋滟,秀眉一展,很是张扬。很是自信地看了我一眼,示意莫怕,她自胸有成竹。
远处等着的客人早就耐不住性子了,纷纷带着好奇的目光一股脑儿凑上来瞧。争着吵着要尝一口。那何氏男子有些不自在地负手立在一旁,头别开望向别处。
随着春水般的小女孩目光如注倾泻在身上,我这才将因担忧而微微抬起的身子按下去一点,很安心地拿绢帕抹了抹胸口,面上不自觉露出微妙的几分喜色。
果真是有备而来,我很是欣慰——这小丫头,平日里傻傻愣愣的,还有点神经质,天天念叨着府上府下的琐碎事,芝麻大点问题都能被她夸张成天要塌下来似的。我只道她小孩子心气儿没长大,又从小在宫里长大,自然遇事多想些。也是心疼我的缘故,遂从不说嘴,只管好生当幺妹惯着宠着就是。谁知道竟还藏了这么一手。
团雪故作矫揉地咳嗽一声,清清嗓子:“何掌柜,别着急。您是东道主,自然是要好好品评一下奴家的汤羹的。您甭客气,这是您自家的食材,多喝点就成。啧啧,可惜哟。奴家做出这么好的汤料来给各位喝,估计这辈子啊也就这一遭了。”
这话学着之前何掌柜的高傲口气,字里行间透露着骄矜自傲,目空一切的意味,很是不客气。那掌柜的果然变色,不过到底是久经商场的生意人,闻言微冷面一嗤笑,哼了一声就从一旁躬身紧张,不断抹着汗的小胆子店小二手中一把抓过汤匙,踱步上前举勺要来舀。
“慢。”团雪翻了翻眼皮,轻巧挪动足尖将身子如曼舞般一转,就将鲜浓的白玉盏从何掌柜手底下脱离移开,“何掌柜的,我听说这儿尝仙家上品是需要诚意的。您适才说了好一番不干净的话,又出宴诋毁讽刺我家小姐公子。实在不适宜先行贸然拿勺品评。”
何氏纵使再有教养也不免忿然变色,扔开汤匙指着团雪的鼻子就是怒骂:“你这没规没矩的,哪里来的贱丫头!我忍你挑三拣四,将我这儿的招牌菜贬得一文不值,又纵你的意愿让你在自家膳房做了膳食。你如今又这般得寸进尺,再四挑衅于我,一指桑骂槐,二故作戏弄。这是何道理!”
团雪不慌不忙,反而笑将起来,“我闻这江陵玥影山之上静元寺,有一修行之人虚谷大师,素日山中采撷归来,将几十种菌子以热汤细细熬数个时辰,再用小火煨炖满煮,上山之人怀虔诚之心拜谒问道,大师皆以笑言送上菌汤一盏。那色泽如羊乳一般洁白葆光,盈盈透亮。胜过寒冬新雪,初春飞絮。品尝之人问是何所制,皆猜不出其实无非几中菌菇罢了。可见只要有心烹制,愿意花出时间以生命心血入膳,什么样的所谓仙品都是人间可见的。掌柜的心烦气躁,唯利是图。口口声声拿自家的招牌说事,就如那起子蠹虫样的纨绔子倚仗祖上庇荫而不作为一样,吃老本罢了。难怪做出来的白玉汤只有调料的粗犷浓味而无食材本身细腻鲜气。怕是早早失了创建春风楼先宗的那股子静心烹饪的心气儿罢?何掌柜,恕奴家多嘴。奴家熬制了足足一个时辰,也擅自做主用上了您膳房里几味野菌。这才使得与您厨下所制出来的躁火腻味不同。奴家私心觉得,您现如今的火候还不如在座的任何一位雅客呢。实在是不适合头一个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