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山回路转(上)(1 / 1)
应马维迁之盛情相邀,经过两个月长途跋涉李义山方到达他的任上,马维迁果然不虚诺言,请李义山担任观察支使兼掌书记。方落稳脚跟,李义山便积极地对当地的自然环境和人文习俗作了一番了解,这里全然不同于中原地区的荒凉景象和迥异的风俗习惯让他吃了不少苦头。但马维迁的关怀和信任让李义山感受到很大的鼓励,正当手上的事务步入新的轨迹,正当他重新燃起对前程的信心之时,朝廷的一纸调令随之而来,马维迁被放逐到了更偏远的岭南去任职。
岭南距长安三千里之遥,自然环境恶劣语言不通,一直是驱逐流放官员的所在。马维迁明白这是牛党的进一步打压,多年的为官生涯他何尝不明白党争的残酷,宦海沉浮不进则退的事实他也能欣然接受。远离政治中心远离纷争对他来说也不算是太坏的事,他早作好了此生飘浮浪迹再不回返的心里准备。但是李义山并非朝廷正式委派,相对来说他还有别的机会,故马维迁不愿拖累李义山一道前去贬所。思索之后,马维迁收集了一些银两交给李义山道:“离合有定,聚散由缘,虽说是涸辙之鱼,但相濡以沫不如相望于江湖,你我就此分别罢!”
犹豫再三,李义山还是决定结束这段幕府生涯,长安的妻儿尚在家里等待他的归去,岭南毕竟太遥远,何日才是归期?看来只能这样分开了,但他知道马维迁被贬以来,为了安稳一方百姓,薪俸根本不够支出,眼看又要赶赴贬所,开支不会小,他推开了马维迁的赠银,只道了一句:“这样——也好。”
第二天,李义山便打点好行李后作别,马维迁直送到江船将行,仍不忍离开,两人都不知此去一别何时得以重见。虽然此次相聚时间不长,但彼此本就性情相投,患难之中坦诚相依,故更觉难分难舍。两人俱已是饱经风霜深沉之人,彼此心意相通,默然良久挥泪告别,各自奔赴前路不明的行程。
回到长安虽能与妻儿团聚,可是生活窘迫仍然让李义山不能忽视。没过多久,他只得再一次告别妻儿,奔赴到淮南一位亦极欣赏他才华的节度使任上入幕。这位节度使也是曾受李德裕重用过的官员,为人公正,军纪严明,手下的官员都非常敬服。李义山的出色才华受到了他的重用,两人相处融洽,彼此相得益彰。本对此次任职没抱多大信心的李义山受到了鼓舞,再一次抛弃了自己消极的念头,甚至在诗中兴奋地咏道“且吟王粲从军乐,不赋渊明归去来!”
但是命运还是给了李义山狠狠一击,正当他决心干出一番成就之时,节度使居然一病而亡,李义山想协助他再展抱负的愿望又一次落了空,埋葬了相交不过一年的节度使,与幕府的同僚们告别后,他带着沉痛的心情重返长安。
可是不论人生坎坷志向难酬,生活的严酷仍进一步呈现在李义山面前,两次入幕并未能让家里的生活有多少好转,清贫仍然困扰着他。在家呆了两个月,正在一筹莫展之际,这天,李义山曾经在太学教授的学生柳璧闻听他回长安,登门请他一聚。
分别不过三年时间,柳璧已从一个好学诚恳的少年成长为敦厚成熟的青年了,他不但约了李义山在太学的熟识交好的几位同僚和学生,还心思周密地邀请了韩瞻来作陪。几杯酒下来,众人叙说了别离之后的经历,李义山惊讶地发现,在太学时的同僚竟均已升迁了,而提拔他们的均是令狐绹!韩瞻担心李义山心里愤懑难平,忙岔开了话题,对跟着他一起来赴宴的冬郎道:“冬郎,姨父可是闻名天下的大诗人,你不是正在学作诗吗?就拜姨父为师吧!”
冬郎已经十岁了,虽是娇生惯养但很懂礼貌,睁着大眼睛只看着李义山一笑,并不则声。柳璧也笑着拍了拍他的小脑袋道:“那你可真是得天独厚了,当时先生辞去时,我可是恨不能跟随左右!”一干师生想起当年柳璧崇拜李义山之极时的情形,不由都笑了,冬郎却仍只是礼貌地一笑。
想起前事,柳璧不由又惭愧地道:“当年是我不懂事,私下翻看先生随笔的册子,见了那些诗实在爱不释手,就私自背了下来。不想竟传了开去……”
原来竟是如此,李义山豁然一笑,摇摇头举杯道:“与你无关,我当时也一心想离开太学。”他先端起杯来一饮而尽。
座中均是与李义山相得之人,想起前情旧事,又得知了李义山离开长安后经历亦挫折不已。凭心而论,众人才华均不及他,资历亦不如他,但都已高居其上,都不知该说什么的好。谈话渐渐有些沉默了,柳璧虽是世家子弟出身,却很是善解人意,自觉应尽主人之义务,想了想忙转移话题道:“前些日子京兆杜牧想为李长吉作传,找我祖父询问其生平,采集资料,先生这几年在外任职,不知可有听说其轶闻?”李长吉便是李贺,他才华横溢却有志难伸,更不想人妒天也妒,年未三十就一病撒手人寰。
柳璧本意是想以李贺的曲折经历来宽慰先生,不想李义山听了更感伤怀:“李长吉之诗驰骋纵横、空灵诡异,正所谓‘太白仙才,长吉鬼才’,惜乎天妒英才,长吉有诗曰‘天若有情天亦老’,果真一言谶之……。”伤及李贺身世,他忍不住两行清泪顺颊而下。
当年与李义山一同在太学授课的另一位博士见他如此伤感,忙解劝道:“兄台与李长吉不同,兄台正当盛年,前路尚长,纵有阻碍也只能滞你一时而已。兄台如今盛名天下,造化还在后面呢!”
但李义山想起这次淮南入幕之经历,身健体壮的节度使不过几日便一病而亡,这事着实与令狐绹等牛党之人的排挤不大相干。他不由更加伤感叹了口气:“也不全为他人阻碍,我实在是招了造化的忌讳,成了不祥之身。天下如此之大,尚没有我立足之地,谈何造化?”
众人见他感伤,皆默默不言,李义山也觉察到自己让大家伤感了,转而强振精神:“见笑了,一时想起李长吉之事,有些伤古人之怀了,”他站起来端杯笑道,“来日方长,我们满饮了此杯。”
众人忙举杯应和,岔开话题转言其它,唯有冬郎在旁瞅了李义山半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