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1 / 2）

全部结束的晚上九点。

路兰漫步在琳达身后一段距离——漫步的模样只是他企图装出镇定的样子，事实上内心已经紧张到了极限。

微冷的风有些强劲，徒然吹动白天晴天留下的热气。

这一带与路兰家附近不同，是住宅比田地多的地区。

有着备有宽阔停车场的便利商店，也有住宅。

还有相当在地的书店。

照耀网路商店大招牌的灯光让夜空有些发白。

擦身而过的三人协力车上面坐着一家巴西人，深邃的轮廓在夜色里依然醒目。

虽然已经高中毕业，但是直到三月底前，我们的身分仍是高中生。

两个人走在暧昧不明的夜晚，路兰终于开口说出准备已久的那句话：

「……YES？还是NO？」

琳达在道别的十字路口缓缓转头看向路兰。附近没有其他路人，也没有车辆经过。

在照射宁静夜路的街灯下，她的表情正好隐藏在影子里。琳达手拿一个纸袋，里头装着褐色的长假发。路兰右手抓着金色假发等待答覆。路兰化身女神卡卡，琳达则是碧昂丝，在全班同学面前表演模仿本尊，搞笑的二重唱。

「我希望得到确定的答案。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所以只要一句话也好，我想知道答案。」

班上同学对于他们的二重唱表现还算满意。路兰与琳达真是好搭挡。同学们在感到受不了的同时，仍然不忘说些一如往常的话取笑他们。

「我不想和琳达分开。和你分开当然有问题……因为我喜欢你。我想每天见到你，想要随时和你在一起。我不想和其他人交往，也不希望琳达和其他人交往。我不要我们像是死党或姐弟。若是琳达也有同样的心情……如果你也喜欢我，只想成为彼此的唯一，如果你也是这样想……我想要和你一起去京城。爸妈也说如果我要报考国立大学，可以住进京城补习班的宿舍准备重考。所以剩下的……剩下的只等你的回答。」

YES？

还是NO？

路兰的手指勾着假发内侧不停绕圈，视线盯着转动的假发。缠在手上的发束发出虚假的光泽。这是在网路上买的，价格290元。他以这种方式佯装自己无所谓，但是、问题是、事实上——他根本不想盯着假发看，因为没有必要。可是他不晓得自己的眼睛该看向哪里。如果只是呆立在原地，就会被发现他的身体正在没出息地发抖。

「可以等等吗？让我考虑一晚，好吗？」

路兰点点头。

捡起掉在地上的假发，轻轻拍打纠结的人造头发，稍微思考该怎么处理这个——

「我知道了。那么就等你明天的回答。」

姑且戴上它。

「我等你……」

......

路兰被女人甩了。

下午五点，路兰一副失魂落魄的无防备模样。

「我们才刚认识不久——」

「不过和路兰同学在一起很开心……」

「所以今后也要当好朋友，好吗？」

遭到对方连续三次攻击，路兰仍然沉默低头。

右手无意识地握着袋子。

袋子无助随着空调的风有一搭没一搭地摇晃，路兰弯腰驼背，将充满浓厚烟味的空气吸入肺里。

坐在空有其名的禁烟区，路兰对面的人是贺甜。

双耳的耳环闪闪发光，正喝着冰红茶。睁着大眼睛，仿佛在观察刚被甩的路兰脸上表情。她在等待路兰开口吗？挺直背部，将原本拿在手里的玻璃杯摆到小托盘上。

但是路兰依然沉默。

就连贺甜也尴尬地往下看。

两人毫无动静地过了几分钟，一直低头看着对方的手边。

我忍不住从路兰背后介入尴尬的沉默，插嘴说声：「哎呀呀，给我等一下！」

经过刚才的攻击，这家伙的精神还没反应过来！只要稍有状态，他的脑袋就会陷入混乱，完全看不见眼前的世界！这也是因为这家伙刚才跑回老家，在那里看见某个东西才会变成这样，所以——只是无论我多么大声开口，都不会有人听见。

正因为我了解这点，才会沉默地坐在路兰斜后方的座位。

没错，无论谁也听不见我的声音。谁也看不见我的样子。没有人知道我的存在。因为我已经死了。

简单说来，我现在是幽灵。

身为游魂，我只能像这样一直在路兰身边飘荡。

……毕竟活着的人一定不相信。我自己还活着时也不相信幽灵的存在。事情发生到我身上，我才第一次知道这个世界还有这一面。我现在仍不确定飞碟是否存在，不确定姆大陆是否存在，不确定土龙与尼斯湖水怪是否存在，不确定超能力是否存在。只能确定幽灵确实存在。

还在世时的我是路兰。我是路兰，打从离开娘胎这十八年里，一直是以路兰的身分活着。

十八岁的春天，我从桥上跌落河里，当时只有「我」这个内在脱离身体，原本是路兰的我成了没有生命的灵魂。

另一方面，失去灵魂、只剩下身体路兰变成「失去记忆男」活下去，平安成为大学生，甚至还被女孩子甩了。这些事情我们都有经验。

现在活着的路兰穿着牛仔裤，坐在狭窄的椅子上，弯腰驼背茫然嘟嘴，视线一片迷蒙，鼻子呼吸充满烟味的空气，然后沉默地小口喝下冰拿铁。

他的心里想必正在狂风暴雨——

我从斜后方伸出手搭在路兰的肩上拍拍他。总之先冷静下来。我的手中确实感觉到活着的身体。但是路兰感觉不到。他甚至没有发现我的存在，只是不断眨动眼睛。或许连他也没发现自己正咬紧牙根。这举动让左下的智齿流血并且隐隐作痛。

路兰心中吹起狂风暴雨的原因，我也完全能够理解。如果可以，我想助他一臂之力。我既知道路兰想知道的事，也愿意回答他，可是无论我如何费尽唇舌，路兰也不可能听见我的声音。我什么也不能做。

搞乱路兰的犯人是琳达——不，不能这么说。不是其他人，就是我。

几个小时前临时决定回家一趟的路兰，在老家看到的东西……就是发生意外醒来之后，一直尘封的高中毕业纪念册，以及夹在里面的几张照片。

是我生前的纪录，也就是路兰不知道的过去扰乱了路兰的心。

然后到了现在，路兰面前坐着昨天才告白的女孩。她在几分钟前干脆地拒绝路兰。

贺甜不解地偏着头发问：

「……路兰同学？呃、你……有听见我说话吗？」

路兰突然抬头：

「咦？唔、嗯！我在听！」

并且莫名其妙用力点头——

「唔哇！」

还剩下半杯冰拿铁的玻璃杯顺势打翻。乓！滚落地上的玻璃杯轻松碎裂，在店内引发巨大声响。

原本嘈杂的其他客人瞬间全体静默看向这边。连我也忍不住遮住眼睛。啊啊，糟了……我既然是幽灵，就该像个幽灵在空中接住他的玻璃杯才对……可恶。

路兰连忙起身：「唔哇啊唔哇啊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十分抱歉！我不小心打翻了！对不起，要不要紧？对不起！」

一边找来店员一边绕圈朝四面八方低头的路兰，将贺甜原本摆在地上的东西拿到椅子上，抓着一把餐巾纸企图阻挡在餐桌上形成汪洋的拿铁流动。只是滴落的咖啡依然在路兰的牛仔裤上留下一点一点的污渍。贺甜也从包包里拿出面纸帮忙打造堤防，可是桌巾与地上早已一片湿。

「这样很危险。」店员拿着拖把与畚箕过来，制止路兰捡拾玻璃碎片。「啊啊我真是笨死了笨死了……」路兰以无力的模样地坐在位子上，脸色难看地晃动肩膀叹息。

「我怎么会这么笨手笨脚……真是笨死了、丢脸到极点、糟透了……贺甜同学真的很抱歉，你要不要紧？有没有弄脏衣服？」

「不要紧，我没事。」

「那袋证据呢？有没有弄湿？」

「真的不要紧，一点事也没有……」

路兰与拒绝路兰的贺甜就这样面对面抬高双脚，脚尖维持在不会碰到彼此的绝妙距离，同时低下视线保持沉默。

两个人眨眼睛的次数逐渐增加，仿佛是在互相较劲，实在看不出他们是「好朋友」。在一旁看着的我也跟着尴尬起来，和他们一起低头。

......

第一堂课中文—终于结束，精力充沛的大叔讲师走出小教室，学生也接二连三跟着走出昏暗的走廊。语学课程规定一班只收三十名学生，而且全都是一年级。

「路兰，辛苦了——」

「你今天真是抢眼，干得好。」

有几个人笑着走过，轻拍路兰的肩膀。这些人多半是熟面孔。

路兰「喔——」、「啊——」随口回应，这次轮到几个女孩子开口：「路兰同学辛苦了——」「超辛苦了——」「辛苦了辛苦了——」有着相似发型和服装的华丽三人组擦身而过，路兰微笑和她们一一挥手。

路兰突然红了！无论男女都爱路兰！路兰一下子成了中文课的人气王！当然完全不是这么回事。路兰也知道他们只是在取笑自己。

带着自暴自弃的心理，路兰满脸笑容说道：「超级辛苦了——！」并且挥手回应女孩子。就在此时——

「路兰，嘿，别在意.」

入学以来的好友「柳兄」柳真如此说道。

「啊啊，柳兄……我差点就要粉碎了。」

刻意的笑容少了亲切，路兰终于慢慢把教科书丢进包包。今天的中文课真的很难熬。

路兰在上课时陷入沉思，望着外面发呆遭到讲师指责，演变成「路兰起立！」的情况，「吗、麻、马、骂！」一个人被迫不断反覆练习中文发音里最基本的四声。后来只要其他学生朗读教科书的发音有问题，「路兰起立！」「是！」「示范一次！」「是！妈、麻、马、骂！」就是这样。

柳真一边靠着桌子等待路兰收拾完毕，一边说道：「你真倒霉。啊、口香糖。」

他开心捡起掉在座位上的口香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