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一)(1 / 2)
不知不觉间六月将尽。宇文凤所习那首《九殇》已开始第二节,曲谱渐趋复杂,因此需洛琴斋时常点拨,让她更有了滞留静园的理由。园中一向清静,除了利于练琴,更能让她沉静下来想心事。
自从知道那首诗为皇兄所作,宇文凤脑中翻来覆去的追忆猜度就没停过。她心知自己的猜测可称疯狂,但并非没有可能——细细推论,赵明风可疑处颇多,最大一点就是常带面具从不示人真面,此外博文广识,善音律,如此列举下来,确实很像自家兄长……穆云苏造访公主府那天下午,她如约在白鸾湖芙苑跟洛琴斋赵明风会面,赏荷期间对赵明风几次试探,不出预料地毫无所获。宇文凤顾忌着自己身份也尴尬,为免引起洛琴斋注意只得就此作罢,事后找了诸多理由劝慰自己,只求一个心安:
“哥哥怎会如此逍闲?他一直养病呢,几次见到都面白气虚;那赵明风多精神,爽快健谈,口音也是北疆那边的……至于吹箫作诗什么的,必是巧合……”
她收好心思,凝神开始读琴谱。“‘招魂九殇凡九节,曰抚心,曰故梦,曰往生,曰问魄,曰引灵,曰残愿,曰旧念,曰净思,曰安魂’……”她默念着,心里反复揣摩方才所奏乐音,末了自下定论,喃喃道:“故梦……不是抚心啊,梦……”梦是虚幻缥缈的,一切都不在自己掌握之中,身处梦境,会紧张迷惘……她翻回首段重弹一遍,眼眸倏然一亮。
“洛溱!”她兴奋叫道,“第二节‘故梦’,我找到感觉了!”
“嗯,听出来了。”洛琴斋正在画些什么,闻言抬眸看过来,赞许一笑,“悟性果真快。我看是伯山功劳最大。”
宇文凤思忖一二,点头道:“是,若我不知此曲由来,那意思就少了大半,曲感自然也对不了。”她就着势头反复揣摩着又练几遍,然后伸手浸在一旁盛满清水的浅碟里,火辣辣的指尖顿时觉到一丝凉意,不禁长出一口气,抬头见白鸟从外面翩然飞落,遂笑着弹它几滴水珠,拿帕子揩揩手,摸出一块糖含着,开心地眯起双眼。
洛琴斋看得真切,不由问道:“你喜好糖食?”
“也不算喜好了。就是心情不好时吃一块,甜滋滋的能好受些;心情好时吃一块,便会更高兴。”宇文凤递过糖包,嘻嘻笑道:“你尝一块呗,挺好吃的。”
洛琴斋拈起一块端详着,“这是枇杷糖?”
“你认得啊?”
“不就是清心街东口一位老丈的担子卖的么?”洛琴斋一笑,放入口中。他已经许久没碰过糖食,如今一尝竟甜得发腻,忙取过茶盏浅饮一口,将满嘴甜腻冲淡,方品出甜味中的几点果香,让他记起儿时也曾喜欢这种味道。“心情不好时吃一块糖,你……这想法还挺出奇。”他促狭地问:“是从小养成的习惯?”
“唔,以前三——三表哥下学,有时能给我带几块糖。”宇文凤差点说出“三皇兄”,忙回到琴案前坐下。不知是险些说漏嘴心虚的缘故,还是其他原因,她总觉洛琴斋的目光时不时落在自己脸上,越如此想,正对洛琴斋的半张侧脸便越发灼热,手下琴音渐渐散乱了。
“我要出京几日,好久没回去看母亲了。”忽听洛琴斋道,“明日一早走,如今十三已经离坊,我可以多留几日,大概十天左右罢。”
丝弦迸出一声异响,宇文凤停下抚琴,“十天,一旬。”她轻轻捻着自己手上的薄茧,似是随口问:“再过几天便是七夕了,鹊桥宴正日,你不看完再走么?”
“鹊桥宴其实没什么意思。”洛琴斋见她神色略有失落,忖度着道:“你若想看,我就托玉娘子帮个忙,还带你去芳菲坊阁座就是了。”
宇文凤垂眸一笑,含混着谢绝。一阵清风从树枝间飘入室内,她心里泛起一丝凉意,不由打个寒噤,缠绕心头那股滋味莫辨的情绪四处乱撞。她深吸一口气,淡然道:“那我明天送你一程。”
洛琴斋本欲回绝,话至嘴边改了口,含笑道:“我明早辰时动身,你若来不及,也不必勉强。”
“辰时,我就在巷口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