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一)(1 / 2)
次日初九是杨兰陵事先说下赎身的最后日子。庆三娘算定杨兰陵凑不齐那八百两,又对自己的后招踌躇满志,一早便在屋内耐心等候。未过多久,清心街上声名仅次于芳菲坊的两处清苑当家妈妈陆续到坊,是庆三娘请来专为杨兰陵赎身做见证的。庆三娘亲自相迎,让进里间上茶,寒暄过后,飞莺楼董妈妈叹道:
“头牌乐伎签赎身契时必有两家作保,以免日后生变,这是白鸾湖上约定俗成的规矩。说起来老身也替旁人做过几次证见,却从未想到会给陵先生作保。”
庆三娘但笑不语,倒是另一位妈妈跟着她感慨几句,三人闲扯一刻,便听环佩琳琅脚步窸窣,杨兰陵走进东院,众乐伎跟在她身后却不进屋,只留在门外观望。庆三娘拧眉看着杨兰陵,见她通身素衣,不施粉黛钗环尽去,似乎笃定今日便能拿到赎身契,转头即可离坊。
“保人俱都在此,想来姑娘已筹得八百银了?”庆三娘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漫声问道。杨兰陵不作声,将手里钱匣一递,小嬛接过来清点一遍,迟疑看向庆三娘嗫嚅道:
“这……这是五……五百两。”
厅内众人无不一愣,旋即面色古怪地看着杨兰陵,庆三娘更是一声嗤笑,点着钱匣向杨兰陵道:“姑娘,自清心街扬名以来,就从没有头牌乐伎赎身价只五百银的先例,遑论你蝉联两届魁首的?你是闲得发慌,特寻人来陪你消遣么?”
门旁众乐伎也窃窃私语,想不清杨兰陵为何有这般举动。杨兰陵淡漠一笑,开口缓缓道:“寻常小伎按五百两银算,这话可是妈妈亲口说的,妈妈不会不认吧?”
她甫一出声,众人都惊愕地愣住了。昔日清透明亮的嗓音变得粗粝沙哑,她以之扬名立位的绝妙音色竟是毁了。
“我全仗一把好嗓子才能名冠白鸾湖尊为头牌乐伎。你也听见了,如今嗓音俱毁,天赋已绝,漫说头牌乐伎,就是寻常曲坊小伎也比我强百倍,清心街上再无我容身之处。我今日以五百两自赎并非高看自己,而是籍此偿还妈妈十年来照拂,请妈妈遵守前诺,银契两清,从今往后,我与芳菲坊再无瓜葛。”
庆三娘看着她决绝眸光,似乎又陷入当年杨兰陵以死相逼的同样境地,她顿觉自己已无计可施,一切都在面前人的掌控中。
“陵儿!你……你怎会如此,你要赎身跟妈妈好生商量就是了,何必做到这般地步?!”一旁痛心不已的方娘姨先忍不住哭了起来。
杨兰陵眸色微动,捺下安慰的话,平静道:“姨娘,您觉得妈妈能跟我商量么?姨娘怕是不知罢,妈妈原本八百两就签赎身契的话也不过是一时推脱,若我当真筹够,妈妈便会以当年二十两买我、活我家人的过往要挟,利滚利,又是二百两。”她嘲讽地看一眼面色陡变的庆三娘,“妈妈深知我性情,知道我在意的是什么,如何才能牵制住我。我若不做绝些彻底断了妈妈念想,妈妈就有本事拖我一辈子。”
“你——”庆三娘双颊红了又白,霍然起身指着她厉声道:“你这是妄自揣测,胡言乱语!”
杨兰陵对她恼羞成怒视若不见,继续道:“妈妈,事已至此,您再拖着还有什么意思呢?无非一张赎身契,签完了,咱们两下都能得个安生。”
庆三娘胸口急促起伏,一时竟无言以对。半刻,脸上怒色缓缓退去,转而露出一抹讽笑,“能不能安生,我可做不得主。你那卖身契,不在我手中。”
杨兰陵暗自一愣,她不动声色地攥紧双手,仍平静道:“妈妈此言何意?”
“姑娘,我晓得留你不住,迟早会撕破脸。”庆三娘似有得色地看着杨兰陵,“这么大了,还是脾气上来就不管不顾,动辄闹到无可挽回的地步。不过可惜了,你自毁嗓子的主意不应冲我来,该去找小徐侯爷的。你那卖身契可在人家手里呢。”
“小徐侯爷?!”杨兰陵声调陡地提高,怒视着庆三娘质问道:“你怎能如此卑鄙?!小徐侯爷是什么人你不清楚么?空有侯爷头衔,一贯作风与当年的蔡世文有何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