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龙骧(1 / 2)
晨起用膳时,明帝见萧玦仍在外间候着, 令他一同在食桌前坐了。
因在病中, 明帝只在白绸寝衣外, 披了一件墨『色』织金龙袍, 苏苏亦穿得清简, 云鬓无饰, 松松挽着, 浅绛薄纱衣外缠拂着烟紫披帛,俱无金银绣纹,质地轻柔,袅娜如云烟迤逦曳地, 看来十分家常。
御膳房呈了『奶』皮烧饼、蝴蝶卷子、攒馅馒头、蟹黄豆腐、翠玉豆糕、核桃酥酪、八宝膳粥等十数道早点上桌,但明帝却只能慢用太医院煎熬的『药』膳粥, 苏苏见他将乌箸伸向香炸春卷, 立持筷轻打了一下, “齐太医说病中不能吃太油腻。”
明帝无奈地顿住筷子, “一个也不行么?”见苏苏仍是蹙着眉尖, 慢慢收回了手, 轻叹了一声,边搅着碗中的『药』粥,边看向对面萧玦道:“朕听说,你要做父亲了?”
萧玦正慢嚼着一块红豆糕,闻言立咽下去道:“是,大夫说明年暮春生产。”
明帝笑, “好得很,朕的这些孩子里,只有你一人迟迟未有子嗣,你做了父亲,朕也算放下一桩心事了。”
萧玦恭敬道:“谢父皇慈爱。”
明帝又问:“名字可有想好?”
萧玦含笑摇头,“还早着呢,也不知男女。”
明帝却道:“时间一晃就过去了,还是早些备下的好”,又看苏苏,“你说是吧,不如拟两个名字来听听。”
苏苏漫喝了半口甜粥,垂眼道:“煦者和乐,婵者纤巧,若生男名煦,生女名婵,如何?”
萧玦立道:“谢娘娘赐名。”
膳罢,明帝见萧玦一夜未眠,令他回府休息。萧玦回了怀王府,见府中人搬着东西走来走去,问是怎么回事。
佩云道:“王妃说天渐渐冷了,锦孺人原居的碧澜榭靠水,冬日太阴凉了些了,怕对她身体及腹中孩儿不好,让她搬至留春院居住。”
萧玦抬脚进了留春院,见侍从们搬着衾褥瓶几等物忙进忙出,锦惜正歪在廊下的美人榻上刺绣,因孕事,人微微丰腴了些,腹部已然显形,见他来了,忙在侍女搀扶下站起,一福道:“殿下。”
萧玦扶了她手,令侍女退下,侍女一脸“殿下甚宠主子”的感慰神『色』离开,萧玦仍令锦惜在榻上坐了,拿起她手边的婴孩肚兜绣样道:“名字已定了,若是男孩为煦,若是女孩名婵。”
锦惜温婉笑道:“殿下想要男孩,还是女孩?”
萧玦抬眼看她,锦惜道:“殿下想要男孩便有男孩,殿下想要女孩便有女孩”,微咬着唇,含笑凝望着面前的俊朗男子道,“就如殿下想让锦惜怀孕,锦惜便有了身孕,一切都随殿下的心意。”
萧玦望着面前巧笑嫣然的女子,忽地想起那年,在一切不堪仍被掩在风平浪静之下的大雪前夜,他拥她上榻,问她喜欢男孩还是女孩,她想了一想笑道:“女孩儿。”
他知她真正笑起来是什么样子,双眸璨璨,如曳星光,有着天真与娇俏,像个孩子一样,与帝王欢情缱绻的宸妃娘娘,并不是真正的她,在那人身边,她虽是笑着,可眸中的笑意,淡薄如雾,虚虚渺渺的,仿佛一拂就散,未曾深及到眼底。
她并不欢喜,欢喜做这后宫第一人,欢喜那人的亲吻与临幸。前世他死后之事,他茫然不知,他原以为他一死,她和孩子能好好地活下去,她会心甘情愿地跟着那人,在那人的宠爱下安逸一生,平安喜乐。可从今世来看,在她与他和离那日,爆发的那一番痛陈中,她深切地厌恶那人,痛恨那人,今世重生更是想方设法避开那人,可见前世他死后,她并没能过上他想让她过上的生活…………
如未能如他所愿“平安喜乐”,那她前世,是如何在后宫、在那人身边,熬煎那绝望的日日夜夜,他简直不敢深想,而今生,因为他的固执和愚蠢,断了她回洛水的机会,再一次令那人见到了她,一切又重蹈覆辙,她如一只断翼的雀鸟,再次被禁锢在那人身边,失去了自由。
他迫切地想要救她出来,想要与她重来一世,白首偕老,可走向她的这条路,是那样艰险与漫长。那人集权为帝二十余年,帝权至高无上,整个大周帝国的命脉,都攥在他的手中,贸然刺杀下毒,就算侥幸能成,势力不足以威慑天下的他,也难以掌控局势,只会沦为其他王爷的垫脚石,被清算,成为他们铲除叛党、登基上位的刀下魂,而她那时,是被『逼』自尽,是老死深宫,还是倾城绝世如她,再度沦为新帝的禁/脔,他只稍微一想,便心惊难安。
慕容离野心勃勃,并非易相与之辈,与之相谋,无异于与虎谋皮,需时时小心。但他抛来橄榄枝不接,将慕容离推到别的阵营,却也危险。既然他慕容离自以为拿捏住了他的软肋,可以以同谋之名,将他『操』控于股掌之中,且让慕容离这般以为,长平侯府累积世代的潜伏势力,他也真是十分动心。
萧玦收回神思,再将目光投向面前的女子,若这锦惜,是长平侯世子妃虞姝姬一手调/教出,倒还好说,若是慕容离…………
萧玦眸光渐幽,锦惜唇际舒惬的笑意,也不由滞住,正有些忐忑时,见面前男子眉宇冰释,又是清贵无双的翩翩王爷,云淡风轻,笑意轻徐,“生个女孩儿吧,‘婵’字甚好,孤也喜欢。”
前世她有孕在身,他瞒着她的同时,私下精心挑选了几十个男孩女孩的名字,留待她生辰那日,告诉她这一好消息后,让她择选出一个男孩名,一个女孩名,那些女孩名中,便有一个“婵”字…………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他如今所盼,便是她好好地活着,等着他,一步步地,重新走到她的身边去,以天下无双的权柄,护她在侧,届时,再没有人,再没有任何人,能将他们分开。
凛冬渐至,天气一日比一日严寒,但圣上的龙体,却一日日地好起来了。这段时日下来,朝臣们都已熟悉了奏折上宸妃娘娘的批复笔迹,有大臣见圣上龙体渐愈,便委婉再提,宸妃此举僭越,实在不妥,圣上便骂:“朕刚好些,你们是又想累垮朕吗?!”朝臣们只能讷讷不言。
王爷们照旧轮值侍疾,常往承乾宫去,承乾宫地下有火龙,寝殿暖阁内又终日燃着多个珐琅炭盆,直薰得如融融春日一般,入内暖意洋洋,若着厚实冬衣呆上片刻,甚会出汗。
圣上常只着单衣,闲散倚坐榻上,宸妃娘娘便在一旁读奏折,听圣上口述批复,提笔写下,朝臣们从“看不惯”,到不得不“看惯”,都已熟视无睹。淑妃、丽妃等皇子公主的生母,也不过每日定时来问圣恭安后,即知趣请退,她们在羡嫉宸妃恩宠的同时,也不禁庆幸,宸妃晚生了二十年,若她一早入宫并有子嗣,圣上膝下,或都不会有如今这些儿女,至于后宫,只怕是空空『荡』『荡』。
今冬的第一场雪落下时,正轮到萧玦当值侍疾,其时将近戊正,夜『色』里飞雪如絮,灯火昏茫,他解了外头氅衣,交予侍从,轻步入殿时,听得里头有隐隐约约的笑声,男音清朗,女音轻柔,混在零散碎语声中,就如寻常人家夫妻,膳罢闲话家常。
萧玦如常在外间,与太医一道,熬煎『药』物,待汤『药』热度微退时,躬身端入温暖的帘内。
明帝身上只着寝衣,正意态闲适地倚坐榻上,苏苏早沐浴更衣,梳散了如水乌发,枕靠在明帝膝处,仰面拨解着一只九连环。她身上绛红寝衣,本就丝质轻薄,在暖黄灯光下,愈显薄透,隐衬着婀娜玉体,袅然纤纤,柔软的衣袖,因动作松松落在肘处,『露』出两段雪白皓腕,光照下,如滢着一重玉『色』。
明帝龙体确已日益好转,见萧玦跪捧了『药』来,径端至手中,也未让苏苏喂服,自己一口口喝着,并笑看向怀中苏苏道:“怎么解半天还没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