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相守(1 / 2)
他是伺候后殿的内侍,本是难见王府女眷, 可那日, 师父却将他传至殿帘后, 遥指着殿中一眉目如画的雪衣女子道:“那是怀王妃, 宴散后, 请她到后殿来。”
他那时, 还未想太多, 在侍在帘后等待宴散的时间里,悄望着她如画的容颜,与记忆中她的幼时模样,一点点描摹对比着, 心中不由泛起笑意,后又见她似是心神不定, 眉眼隐有轻愁, 不似幼时笑靥如花、天真烂漫、浑无心事的模样, 又不禁替她想, 她在忧愁什么, 可是因怀王?那一掌既掴下, 他便知她是不愿嫁与怀王的,如此硬凑成了夫妻,纵被爱着捧着,依她幼时『性』子,也未必真心服软快活。
他这般胡『乱』想至宴散,走在人后, 遵师命走近前去,请她往后殿去。
他注意到她面『色』立时一沉,如染秋霜,犹以为是她畏见天颜,可待引她入内殿,见她在墨『色』销金软帘前,颤巍巍地行叩拜大礼,“儿媳”两字还未说稳,帘后那只掌有天下权柄的手,忽然将她拉了进去,他那颗因见着她,而难得轻软絮和、如沐春风的心,也立时跟着狠狠一沉,耳边嗡嗡直响,惯来行事小心恭谨的他,竟被师兄拉袖提醒了一下,才忙躬身与一众宫侍,退出殿外。
那时是盛夏,殿前丹墀汉白玉龙纹,在炽烈的阳光下耀得雪白,他眼前白茫茫一片,脑中也是空茫惨白,不知在想什么,不久,殿内突然传出圣上“传太医”的急喝声。
她晕了过去,齐太医道是微感风寒,兼,受了惊吓。
他借伺候在旁的机会,悄然抬眼看去,见圣上将昏『迷』不醒的她,紧紧搂依在怀中,目光又是恼恨,又是疼惜,及后她醒了,圣上亲手喂她吃『药』,抚她吻她,她先是低眉忍耐着不甘不愿,及后终于耐不住挣扎起来,而他,与一众侍从,早退出了后殿,垂手侍在殿外,望着暮『色』四合,暗沉的夜『色』一分分下沉,就如他的心,直往泥沼深处落去。
再不久,殿内传来一声暴烈巨响,圣上含怒命人将她送回烟波馆。
他那时想,如能这般了断,那他宁愿此生,不再与她相见。
但不久,他再接到了师父的吩咐,借云韶府主事的名义,将她接到圣上身边来。
此后,就是一次,又一次。
他一次次地,亲自去将曾经的未婚妻,送到天子的身边,或者说,榻上。
那日下午,圣上吩咐进沐汤,承乾宫侍,皆猜知殿内发生何事,斜阳照殿时,沐汤抬出,他在金丝帘后,隐约见她乌发宛垂至足,一袭簇新雪『色』单衣,站在梳妆台前,而圣上把玩着一支金钗,轻轻说了句什么,她定了片刻,神『色』在半明半暗的光影中,明灭莫测了一会儿,忽然抓了那金钗,直往自己喉处送。
只差一点,但终究是没死成,且为虞氏,永无法自戗了。
她崩溃地挣扎号叫起来,可怎抵得过天子之威,终被圣上紧紧拥在怀中。圣上一时抱着她絮软说话,一时轻轻吻她,极力安抚她,她像彻底失力竭声了,如没有魂的石雕泥偶般,一动不动,一言不发,最后瞬了瞬眸子,望着殿外黑漆漆的夜『色』道:“我要回家。”
他奉命送她回府,此后她大病了一场,圣上给怀王赐了侧妃,他又奉命将她接入宫来,一次,又一次。
终究天恩难违,便是中间借有孕离京,避了一年多又如何,她不会知道,当圣上从齐太医处得知她那胎并不安稳,安妥降于人世的几率,最多只有五成,且或伤母体时,圣上眸中一闪而过的,分明是弑孙的杀机。
纵是当时没有动手,流产回京的她,终究还是落到了圣上的手里。
那日是大雪,是她的生辰,他记得的,既定了亲事,怎会不看生辰八字,母亲将他与她的生辰,拿与月老庙的庙祝看,庙祝看了半晌,批了三字:长相守。
母亲看了很是欢喜,认为这不仅是说他与她姻缘相契,可长相厮守,也在连带着说他不会早夭,寿命长久了,于是更是中意她这个准儿媳,有时会命人将她接到家里来玩。
于是他那永远清清静静的小院子,有时会多一个古灵精怪的身影,定了亲事后,她反老实了,不促狭地喊他“三郎”,反正正经经地,唤一声“三哥。”
他照旧是冷着脸的,也不太理她,就倚坐在廊下,手捂着暖裘,看着她似丝毫不怕冷,在庭中梅林里跑来跑去,一张小脸热出胭『色』,比红梅更娇更艳,灵动肆意,生机勃勃,可伸手去接天上落下的雪花时,整个人又静了下来,像一只洛水雪鹤,高昂着优美皓洁的脖颈,羽翼光明欺积雪,风神洒落占高秋。
他不由望得出神时,她忽然攥了个小雪团,朝他扔了过来,起先背手笑盈盈地看着他,后见他因出神不闪不避地被砸中了,也着了慌,慢慢敛了笑意,趋近前来看他,拿帕子去擦他脸颊处的雪迹,一双水晶般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紧盯着他,像是怕她这一砸,直接将他砸倒病榻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