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辟邪(1 / 2)
边陲苦寒,幽沉夜幕低沉, 苍茫星子黯淡无辉, 压在无数营帐上方, 军营不远处, 贺寒牵马侯在沙棘树旁, 见十几步外的浅溪边, 一身轻甲的王爷, 已攥着云王妃的来信、临风伫立了快两个时辰,心中幽幽一叹。
今日是虞王妃的生辰,去年今日,王爷由满心欢喜, 转为痛苦绝望,骤然间, 从天堂跌落地狱, 此后与虞王妃形同陌路, 二人之间, 被当今天子、王爷的父皇, 划下不可逾越的天堑, 从此天涯。
父夺子妻,寻常人家都不能容忍,更何况王爷待虞王妃,那般痴情,但,那不是普通的父亲, 那也是当今天子,生杀予夺集一人之身、大周江山的主人啊…………
云王妃的来信,大抵是与虞王妃有关的,在翠微宫时,云王妃常往清晏殿陪伴虞王妃,回烟波馆后,便似闲话般,说些虞王妃今日做了什么,说了什么,王爷总是沉默不应,看似没有在听,但贺寒知道,有关虞王妃的每一个字,王爷都听到了心里。
一次云王妃说,她今日午后去时,虞王妃在食一碗冰镇樱桃酪,王爷当时正用晚膳,仿佛神游四方,根本没听在耳中,可到夜里三更,在书房处理了几个时辰公务的王爷,忽从繁杂公文中一抬头,道:“让厨房做碗冰镇樱桃酪来。”
贺寒当时想说现下又不是燥热午后,这般夜凉如水的,食冰怕会伤身,但看了一眼王爷灯下的神『色』,还是立刻应了,不多时,端了冰镇樱桃酪来。
王爷持着银匙,一下下搅着碗中碎冰樱桃,半晌,才抬手舀了一匙入口,轻嚼吞咽,抬首冲他微微笑了一笑,“她总是很爱吃这个的。”
那是虞王妃入宫直至现在,王爷唯一一次在他面前提起虞王妃,贺寒当时便心里一酸,他望着此刻溪边孤寂的人影,终忍不住牵马近前,“王爷,该回营了。”
虽然才来燕州数月,但塞北的风沙,已磨砺地清贵皇子愈发英挺勃然,沉着如山,双眸凛似寒星,那双从前只在格斗场与武士相搏的手,真真切切地于战场奋力厮杀,将一个个北漠顽虏,砍杀于马下。
初至燕州时,将士们虽如仪礼待王爷,但对这位名不见经传的皇子的了解,或还是被奉旨和离一事多些。但数月下来,王爷与军同吃同住,无半分骄矜,战场杀敌时一夫当关,军前定策时运筹帷幄,诸将士看王爷的眼神,都渐已不同,从前一声“怀王殿下”,总似轻飘飘的,恍一出口,就与京城深宫的旖旎艳/事勾在一起,可如今自将士们口中道来,语气中俱是敬重,再无半分轻漫之意。
天之将曦,有羌笛声不知从何处响起,似远又近,若隐又无,贺寒再道:“王爷,该回营歇着了。”
萧玦轻呵一声,口中暖气撞上塞北凛寒,凝成白雾不散,他似刚从沉重的梦中苏醒过来,望着将明未明的天『色』中,一双大雁掠飞过墨黑的山廓,慢慢捻碎了手中信,“歇不得了,将有一场恶战了。”
怀王身陷乌连山一战、摔下山涧、生死不明的消息传回长安时,苏苏正在承乾宫内殿,抱着萧照于膝上,手把手教他画写意水木花鸟。
外间大臣通禀的声音传入时,楚州进贡的澄心堂纸上,数簇石榴花正渐渐成形,一句“生死不明”隔空传来,那嫣红的笔尖猛然一抖,朱『色』颜料如泼水洇了开去,红花倾染灼灼如火,似烈烈赤霞,烧了起来。
长生悄觑着女子神『色』,慢慢将这废画卷起,于火盆处烧了,另铺了一张澄心堂纸,以玉石镇纸压平,袖手垂眼侍在一旁。
苏苏撤了手,望着雪白的宣纸,拥搂着萧照静静道:“照儿自己画画看。”
于是永宁郡王,便以玉白小手握着画笔,慢慢画了起来,一枝榴花终于绘就时,外间议事声消,宫人打帘声响,明帝负手走了进来,望向御案上的画作。
萧照仰首问:“皇爷爷,照儿画得好吗?”
明帝“唔”了一声,萧照又道:“祖母病得起不来身,每天也不笑,照儿想将这画送给祖母,让祖母高兴高兴。”
“去吧”,明帝着内侍送萧照去贤妃宫中时,再吩咐曹方,“贤妃素来喜欢古胤山水画,你着人启了库藏,挑些送过去。”
曹方应声去了,苏苏起了身,将御案腾挪与他批阅奏折,但明帝却未坐下,只牵着她的手道:“陪朕出去走走吧。”
绵延的琉璃瓦泛着雪光,高耸的宫墙,重重叠叠,一眼望不到头,如兀立山脉,层峦叠嶂。都道乌连山是天险之地,危峰陡峻,悬崖峭壁之下,葬了无数古今亡魂,一句“生死不明”,几乎等同于“尸首无存”…………
苏苏随明帝,沉默地在宫中走着,明帝不言,她也不语,直走到暮光霭霭,宫阙雪光俱拢上最后的薄金之『色』,满目浮游离光中,明帝忽地握紧了她的手道:“玦儿正是在这样的时候出生的。”
苏苏无声,明帝的声音落在身边,似远又近,“朕记得清楚,因他母亲那时难产,『性』命堪虞,阖宫太医都束手无策,只能听天由命,朕是所谓的天子,可在生死面前,也是无能为力,只能守在殿外,望着暮『色』四合,满宫残雪,心道,朕就只要这一个孩子了,让他好好地来到这世间吧,以后再也不要了…………”明帝沉默须臾,轻道,“玦儿是朕最小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