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铁骨铮铮(2 / 2)
杨仁道:“你我交往如此之久,难道还不知晓我的秉性,有事当面问个清楚,背后绝不胡乱猜疑。”
郑异道:“我且问你,倘若邢馥真是图谋不轨,你待怎样?”
杨仁昂然道:“杨某职责乃是守卫皇宫!陛下在,凡事听从陛下诏令;陛下不在,则听从皇后调遣。邢司徒虽是阙廷重臣,如果真敢派军前来围攻,即便是千军万马,杨某有何惧哉?岂不闻‘一卒毕力,百人不挡’?虽以少制众,但必当拔卒为将,不惜拼死与之一战!”
“杨令所说可是肺腑之言?”
“杨某过受国恩,身授鹰扬之任,上惭圣明,下惧素餐,生年死日,永惧不报,岂敢有半句虚妄之语!”
“说得好!”郑异赞道,“倾侧危乱之间,行不逾方,言不失正,贞不违人,杨令壮直有高气!”
司徒府大堂之内,王康站在邢馥身旁,将叔孙不疑的悄声之言尽数听人耳中,大吃一惊,不待邢馥说话,便立刻疾步奔往向门外,试图挡住淮王。
不料尚未出得大堂,淮王的愤怒吼声已抢先传了进来,振聋发聩,满座皆惊:
“邢司徒,本王在耐心等候你的佳音,但始终杳无消息。今日,却忽然听说你欲改弦更张另立刘炟那个小儿,还专程去了南宫觐见马皇后,莫非真是要背信弃义么?”
邢馥闻言面色大变,暗道这件事如何会如此之快就传到了他那里,而且此刻众臣在场,如何能够将心中所想解释给他?更何况,适才自己还假戏真做要派人前往淮国去请淮王,可他却主动现身,大庭广众之下,当场揭穿自己,这又当如何辩解?
他不愧是久历官场,经验老到,心中虽然尴尬至极,但面上却满脸堆笑,迎向前去,见了一礼,道:
“王爷来得正是时候,陛下噩耗传来后,我等确有拥立王爷之意,当然也有同僚主张拥立刘炟,两方争执不下,所以适才去南宫请示马皇后,不想王爷竟从天而降,真是皇天佑汉,圣哲应期啊!”
王康道:“王爷此来,顺昊天,助仁德,致和气,利黎民,此诚宣明祖宗,崇立弘勋者也!”
薛昭、张恢、薛布、叔孙不疑等俱都高声附和:“皇天佑汉,圣哲应期,宣明祖宗,崇立弘勋!”
淮王闻言,方才转怒为喜,畅怀大笑,手按佩剑,昂首阔步,径直奔入主座,邢馥连忙起身让出。
“敢问淮王,此番入京,可是奉陛下诏令?”尚书令朱晖突然开口问道。
“说话者为何人啊!”淮王斜视着他,问道。
“这是尚书令朱晖,到任不久,所以不识得王爷!”薛昭道。
“难怪本王不认识!”淮王说道,忽地一击案几,厉声喝斥道:“小小尚书令,见到本王为何立而不跪?”
“依照大汉律令,未得诏令,王、侯私自进京,当属大逆不道之罪!王爷若不能合理回答适才臣的问题,便是囚犯!天下焉有朝廷命官向囚犯下跪的道理?”朱晖浑然不惧,昂首问道。
“放肆!竟敢对本王如此讲话,真是没有规矩!”淮王怒道。
王康不及他接着训斥,连忙道:“朱晖,且注意你的言辞!陛下驾崩,消息必是不胫而走,传至淮国。淮王念及手中之情,大汉安危,等不及陛下诏令,便匆匆赶来。更何况,陛下又不在京师,诏令也无处可得啊!”
朱晖望了一眼王康,然后又瞧了瞧淮王,道:
“淮王这是像来给兄长奔丧的么?而且他一进门时怒气冲冲,讲那几句话,想必诸位都听清楚了吧,说什么耐心在等候司徒佳音,改弦更张另立刘炟,去南宫见马皇后,背信弃义!这显然是与邢司徒早已共同串谋啊!你王康的司隶校尉之职责,就是专门监察京师百官不法呀,却如何充耳不闻?莫非你也与他们串通?”说完,迅速看了看面色铁青的邢馥,问道:
“我才疏学浅,今有不解之事,尚请司徒指点迷津。淮王谋逆,可从一隅之王,变为天下之主!王校尉谋逆,可从区区校尉,升入三公之列!而你,邢司徒,已是位极人臣,背主谋逆,却又是为何?毕竟,高祖有训,非刘姓者不得封王,你堂堂司徒,所作所为的真实意图,究竟是什么呢?”
谢滟闻言,心中顿时一凛,大汉确有这一制度,只有刘姓宗亲方可封王,淮王不可能不知,却口头嘉许事成之后,将给自己封王,莫非徒有口惠而实不至,事成之后再食言而肥?当下不由自主的望向淮王,目光刚至一半,忽闻邢馥霹雳似的一声怒吼,登时吓得魂飞魄散,眼前一片晕眩!
“放肆!小小尚书令,丧心病狂,先是对王爷无礼,后又侮辱司徒!来人,还不给我拿下,押入洛阳狱!”
左右甲士上前,将朱晖拖走,朱晖一路大骂不绝。
“还有人要步他们后尘,质疑淮王与本司徒么?”邢馥冷冷的望着堂下众臣。
他素来亲善和睦,时刻面含微笑,说话温声细语,可今日突然一反常态,面沉似水,音若洪钟,杀伐决断,雷厉风行,半日之内,接连拿下数名重臣,令人不寒而栗,此时的目光已如凛冽的簌簌朔风将一些臣僚吹的瑟瑟发抖!
“有!”侍郎闵仲叔挺身而出,凛然说道:
“还是请司徒将淮王进门时的一番质问,解释清楚!”他本性骨鲠刚直,闻得明帝战没疆场,登觉如遭雷击,半晌方缓过劲来。
本来他亦倾向拥立淮王,毕竟当下刘炟年幼,马家势强,前朝已不乏如吕家、窦家、王家等外戚篡位之例,故此应当览照前世,以为镜诫。
可淮王的一番开场白,明明就是公然承认,与司徒早有勾连,觊觎帝位,违越法度。而邢馥却又一味闪烁其词,反而惩治提出质疑的威望重臣,此事断然不能作罢,须得当场水落石出!
“此事无需赘言,本司徒已经说过多遍,前汉覆车之轨,其迹不远;明镜所以照形,往事所以知今!拥立淮王就是拥立刘姓血脉,延续汉室之祚。谨防外戚篡权,重蹈覆辙!”邢馥喝道。
“淮王违制入京,行踪诡秘。淮国距离京师,路程少则三日多则五天。而司徒却是昨夜才得知陛下噩耗!若淮王与司徒勾连,必是三日之前的事,也就是陛下驾崩之前,此实乃大逆不道之罪。淮王、司徒,今日必须当着此间所有众臣之面,把此事说个清楚,道个明白!”闵仲叔道。
邢馥见不但没有把他吓得跪地求饶,反倒被他驳得体无完肤,心知数年来备尝艰勤,成败就在今日一举,事已至此,若不令群臣震怖,必将功败垂成!
当下喝令:“闵仲叔小小侍郎,藐视王侯,诽谤朝廷,皆因仰仗钟离意、第五伦等撑腰,众人结为朋党,互以为势,兴风作浪,疑惑风俗!传曰‘木实繁者,披枝害心’今日若不抑损权盛,将无以全其身矣!来人,将闵仲叔拖下去,就地斩首!”
众臣猝不及防,毕竟自光武中兴以来,两朝君主,均罕有在朝堂之上公然斩杀大臣之例,殊不料这邢馥却突然爆发,毫不手软,等到余人醒悟过来之时,闵仲叔已然身首异处。
邢馥面无表情,又望了望堂下众臣,淡淡的道:“还有谁想质疑淮王与本司徒吗?”
“有!”御史中丞荀恁挺身而出,道:“昔日周时,因为有凶狠粗暴之权臣假仁假义以权谋私,达成其自己不可告人之事,以至于国家上下失序,纲纪废弛,风俗浮薄诈伪,最终国破家亡!今日司徒如不将此质疑解释清楚,就与亡周之臣无异!”
“来人!拖下去,斩立决!”邢馥吼道,咬着牙。
有朝臣连忙上前求情,邢馥已经是铁了心要慑服众人,一概不允,继续问道:“还有谁想质疑淮王与本司徒吗?”
“有!”侍御史应顺上前道,不及邢馥说话,便凛然道:
“命令行于私家,大权掌握在匹夫的手中!邢馥,与淮王私下串通谋逆之事,谅你也无法当着满朝同僚之面说出口!但却无法掩住幽幽天下人之心,要杀便杀!”言罢,自己转身阔步出堂,慷慨赴死!
邢馥望着他的背影,切齿道:“既然主动找死,本司徒就成全你!”但心中终究还是被他的气势所慑,说话的语气弱了几分,又问道:“还有谁想质疑淮王与本司徒吗?”
“有!”平准令茅容从角落中走了出来,不紧不慢的道:“礼崩乐坏,瓦釜雷鸣,高岸为谷,深谷为陵。强者以力称雄,弱者被诈劣受屈!若不能以理服人,又与塞外丑虏何异?世道乱矣!”言罢,亦是转身出堂,头也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