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雪中尚书(2 / 2)
而那两个强壮男子忽又跪了下来,无论赫赛儿怎么劝,均恍若未闻,不愿离开。
赫赛儿无奈,走进穹庐来。
“发生了什么?”关雎忙问。
“说来也不能责怪他们。”赫赛儿笑道,“还是你们两个实在太俊美了。昨天一到,消息就传开了。乌桓习俗,只要男子看中女子,就可以上门前来跪坐,以示爱慕,如女方应允,可以将允许他上门共做几个月家务,若中意,男方可上门成亲,先在女家住一两年,再一起回男方家过日子。”
关雎闻言,面色羞红,道:“让他们回去吧!语言不通,怎么可能中意?”
赫赛儿道:“现在门口剩下这两个,是族里最为勇猛的男子,都是歆间的儿子,老大叫歆强,老二叫歆盛。他俩听父亲说过,早年族里曾经有过语言不通而最后终成眷侣的佳话,所以不死心,想请你们出去相见,哪怕只一眼,要是不中意,摇摇头即可,他们转身就回,绝不再纠缠!”
她见二人面露难色,道:“我知道汉人习俗,女子待字闺中时,不便同陌生男子相见,但这里是乌桓,若是不让这两头倔牛犊死心,他们必定每天都来。”
郑异、关雎只得俯首跟着她,走了出去,摇了摇头,立刻又回了穹庐。那二人果然豪爽,拿得起放得下,尽管被二人美貌所惊艳,但一见她们摇头,起身就走,再不回头。
“一言九鼎,是两条汉子!”赫赛儿赞道,“马匹、干粮均已备好,我带你们到山顶与后山转转。”
在山峰处向周围眺望,真可谓风光无限。
天空蔚蓝,头顶上不时有白云拂过,仿佛伸手即可托住;脚下冰盖,晶莹如玉,南端的那一片白雪正在融化成溪流,沿着山涧潺潺而下,两侧都是难得一见的成荫绿树。
赫赛儿道:“族里的女人经常到这里洗浴,马上天就暖和了,我们一起来。”
“好啊!”关雎喜道,眼睛却望向郑异,忍不住“扑哧”一笑。
东面远山如黛,深灰色的丘陵连绵起伏,如波涛万里。
赫赛儿遥指着东南方向,道:“那些隐约可见的边塞就是大汉幽州一线。看起来似乎不远,但要真骑到城下,即使马不停蹄也至少需要一整日。”
北面则是开阔豪放的茫茫旷野与荒漠,一望无垠,尽情舒展,直至与天际相接。
郑异留意到此山北侧阴暗崎岖,雪盖较其他三个方向明显长出许多,有一条毫不起眼的小道时断时续的辗转于山林、雪地、山坡之间,消逝在山脚之下。若不仔细观望,还真难以发现,这必定就是当年檀驰带着温芝冲出去时所经过的那条后山路径。
“赤山在哪个方向?”关雎忽然问道。
“听母亲讲,在那些一望无边的草原的尽头。”赫赛儿指着东北方向隐约泛着墨绿之色的黑土地。她转过身,又转回面向南侧,道:“走!咱们读书去?”
郑异与关雎均是一愣,关雎道:“读书?”
“不错!”说完,她捡起一支树枝,朝着南面阳光下的雪地奔去,郑异与关雎跟了过去。
“咱们先从尚书说起?”赫赛儿问道,紧接着用树枝在雪地上画出“尚书”二字。
关雎道:“萧着太守教给你,是哪一家所传的尚书?”
赫赛儿道:“欧阳尚书!”随后,又在雪地中写下欧阳二字。
关雎秀眉微蹙,她还真对欧阳尚书不甚了解,却又实在不忍心败了赫赛儿这位清纯活泼姑娘的雅兴,遂望向郑异。
郑异眼神微微一闪,意为“我去讲,你不生气?”
关雎目光露出怒色,不耐烦的点了下头。
郑异亦用树枝在雪地上写下“《伏生尚书》!欧阳歙。”七个字。
“好书法!”赫赛儿惊喜的望向郑异,目中充满钦佩之情,道:“你还知道欧阳歙?欧阳家八代所讲授的尚书,皆源自《伏生尚书》欧阳歙是前任司徒,《欧阳尚书》传人,是我老师萧着的老师。穆姜,你真是个大才女!”
忽想起,无论说什么,她都听不见,于是在雪地上写下数字。
郑异又在雪地上写下“大小夏侯”四个字。
“这你也知道?”赫赛儿惊道。
“大小夏侯是何意?”关雎问道。
“那是另外一户以讲授《尚书》闻名天下的世家。”赫赛儿道,继续在雪地上写下“你还知道什么?”
郑异微微一笑,洋洋散散一口气写下数里雪地的大字,不再停顿,赫赛儿与关雎沿路跟着读道:
“《易》有施、孟、梁丘、京氏!”
“《诗》齐、鲁、韩!”
“《礼》大小戴!”
“《春秋》严、颜、凡十四博士”
“…”
他兴致勃发,情至浓处,竟忘了自己此刻应是“穆姜”,手舞足蹈,笔走龙蛇,手中树枝如同拂尘,挥挥洒洒,行走于蓝天、白云之下,穿梭于绿野、银雪之间,这哪里还是适才那位美撼凡尘的俏佳人,分明是翩翩浊世佳公子!
慢说赫赛儿,就是数日来与他朝夕相伴的大汉公主关雎,也都望得痴痴发呆,还是赫赛儿的一句话将她从陶醉中唤醒:
“穆姜姐姐要是一位男子,必令世间的佳丽粉黛,生死相随。”
关雎闻言一惊,登时回过神来,道:“这一路写了这么多,过会儿雪若化去,岂不白辛苦了!”
赫赛儿喃喃道:“哪怕即刻化去,这漫山大作,亦曾在世间留存过,我俩有幸身在其境,亲眼目睹,已是旷世奇缘。”
自此,每日里,赫赛儿都拉着郑异与关雎来此,让郑异在雪中给她写下前番所列诗书之精义。
眼看着天气转暖,即便山顶之雪也难以存住,赫赛儿叹道:
“雪将化尽,你们也该回五原了!”说罢,眼圈一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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