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山峦（2 / 2）
姬无宴眉眼弯弯地笑起，“嗯，真乖。”
从这之后，姜葵每日都花至少三个时辰研读姬本草大全，剩余的时间则围着姬无宴，要么帮他捣鼓药材，要么就问他一些学习过程中遇到的疑惑。由于姜葵水平有限，问得问题都很浅显，姬无宴却从来没有不耐烦过，每次都会认真回答，讲述的十分精细。
姬缨知道她跟着姬无宴学医，免去她要做的粗活，交代旁人代替去做。姬无宴也吩咐杜四，姜葵在药房学习的时候，尽量不要打扰。
如此一来，姜葵便有了更多与姬无宴单独相处的时间。
生活开始后变得简单而丰富，仿佛这世上只有他们二人存在，识别药材，背诵配方，辨认穴位，学习针灸。
姜葵时常会产生一种错觉，好像她和姬无宴正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没有战乱，没有流离，没有悲伤。
两个月下来，姜葵进步许多，已经可以跟着姬无宴给将士们看诊。记药方，配草药，有模有样。有她的协助，姬无宴看诊更有效率，军营里的将士们都对机灵聪明的姜葵赞不绝口。
田忌和赵殊率军在前线作战，一直没有取得实质性的进展，但也成功地阻止了敌军的好几次侵袭。
日子看似在波澜不惊中进行，其实波涛暗涌。人们期盼的平静生活终于被打破，正当姬缨大力整治马贼时，一场更大的浩劫到来――
恶夜燃烛光，天破息战乱。
一夜之间乌拉城突然骚乱起来，慢慢的，这场*演变成一场逃亡。
据说突然来了大群马贼，对整个乌拉城进行屠城。
彼时，姬无宴和杜四外出采药，姜葵正在药房内对采集的草药进行分门别类。听到外面的动静，她跑出帐房，看到远处火光冲天，将夜幕映衬的格外醒目。
姬缨派出军营仅剩的少量的军队前去作战抵抗，以求换来更多时间供当地百姓逃走。然而，这种抵抗只坚持了很短一段时间――不是他的部队不够精锐，而是对方的马贼中隐藏着大量武功高手――像极了经过专门培训的顶级杀手。
姬缨当机立断，先行撤退，并且迅速召回驻扎在乌拉城外的田忌，命他率领一小部分人进行援助。
姜葵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她只看到灰蒙的天地间一片混乱，百姓们惊慌失措四处逃窜，男女老少争相逃命，动作稍微慢点就沦为刀下亡魂，直挺挺地躺在地上，铁骑所到之处，嘶喊声哭叫声乱成一片。
混乱之际，她找不到姬缨，找不到姬无宴和杜四，她甚至找不到一个自己熟悉的人。
她只能随着人流跑，没命的跑，如果她放慢一点速度，下一刻很可能就尸身异处。
又是这种死亡逼近的感觉，姜葵的心脏瞬间被恐惧攫紧。
在恐惧的同时，拥有的更多的，是求生的勇气。悲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发足狂奔的她拼尽全力，换来的却是和前方人马渐渐拉大的距离。
这样慌乱的时刻，人人自危，没有谁会有心思关心别人。
然而，姬无宴却敏锐地发现她不见了。
在杜四的掩护下，他很快便和哥哥姬缨会和。会和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寻找姜葵，结果始终没有发现她的身影，知道她肯定是落在后面。
他知道自己是没有那个能力回头找她的，即使是回去，也是平白给其他人添乱，毕竟他能照顾好自己都算不错了。也想过让杜四回头寻她，可是他不敢保证杜四有那个耐性认真寻找她。想了想，他骑着马赶上姬缨，着急道：“哥哥，小葵不见了。”
姬缨蓦地勒住缰绳，平静地看着他，说：“你跟好杜四，绝对不能脱离大队伍，我回头找她，不要担心。”
说完，没有一丝犹豫，朝相反的方向策马奔而去。
姬无宴怔了怔，有些惊讶于他的果断，这种事情，他以为他会找随便一个属下去做，却没想到他会亲自回头去找。不过，他也因此放心许多，有哥哥在，姜葵一定不会有事了。
姜葵还在拼命奔跑，身后催命般的马蹄声带给她深深的恐惧，双腿早已没了知觉，力气也全部丧失殆尽，可她依然没有停下奔跑的脚步。直到最后跌倒在地，连爬的力气都无，她依然不肯放弃地向前匍匐。
身后就是逐渐逼近的敌人，而前方只剩人马离开时卷起的漫天尘土，她的心逐渐变凉，她这是被抛下了吗？
绝望之际，前方有马蹄声自远而近传来，她诧异地抬头望去，透过漫天风沙，依稀辨出那个伟岸的身影，那是――姬缨。
像是刺破黯淡的苍穹袭来的一道光，划开她的心脏，无数汹涌澎湃的温柔的水涌进她的心脏，一瞬间，沉寂干涸的心变得潮湿起来，生出丰茂鲜美的植物。
这一刻，旷古广袤的战场只有他和她。
姜葵定定望着他，奇怪，那个人明明依旧是那张沉静的面孔，怎么突然间就生动明亮起来。
“上马！”他简洁地说，对她伸出手掌。
姜葵握住他的手，利落地翻上马背，跟着他绝尘而去。
她窝在他的怀中，心底滑过异样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像是――
就像是，他们会永远这样策马奔腾下去，永不停歇。
骚乱结束后，乌拉城一片狼藉。百姓死的死，伤的伤，侥幸存活下的人随姬缨的大部队撤离到潮州，只剩田忌带着人马留守在乌拉。
然而，当他们在潮州安营扎寨下来后，才惊讶地发现一个事实：大将军不见了！连带他的贴身小厮，一起消失在回来的途中！
一直以来，姬缨都能很好地保护好自己，因为他深知自己在这支军队中的重要性，那种为了保护他人而不顾自己安危的事情他不会做――他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万一自己有个三长两短，必将是整支军队的损失。
不仅姬缨自己这样认为，所有其他人也把这当做理所当然。
李猛带人折回寻人，然而到日暮仍未发现他的身影，开始有人慌了。
这其中最紧张不安的非姬无宴莫属，他知道哥哥是听了自己的话回头救姜葵不见的，若哥哥因为这事有个万一，他永远都无法原谅自己。
彼时，姬缨和姜葵正在靠近潮州城外的一处山丘下休息。
面前燃着一堆篝火，姬缨使火堆处于微红的火星子状态，因为在这样夜晚，火焰是很容易将敌人吸引过来的，虽说他们已经脱险，可姬缨还是一如既往地保持谨慎。
火堆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望着微弱的红光，姬缨兀自出神。
从刚才，不对，确切地说，从折回去拉她上马的那一刻，他便开始后悔了。
这真是疯狂的举动，疯狂到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从军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为其他人弃自己安危于不顾，有那么多兄弟流血牺牲，甚至有人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被乱箭刺死，他虽心痛，却从未想过救他们一把。有些时候，一时的心软会连自己的命都搭进去。
他不能死，他的一腔热血，他的理想抱负，他的壮志雄心，这些都使他理智，使他清醒，使他看惯生死，使他冷漠自私。军人是不该有感情的，即使是手足阿宴，他也不能保证自己能否为他连性命都不要。
想到这里，姬缨不禁自嘲地笑笑，他果然是伪善的，他是阿宴眼中的好哥哥，士兵心中的好将军，可是如果有朝一日他们知道他有这样阴暗的心理，还会不会对他奉若神明？还会不会对他誓死跟随？
然而，为什么偏偏是为了她呢？
姬缨想不明白，就在阿宴焦急地跟他说她落在后面时，他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就折回去找她。
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是因为对她一直怀有歉疚，还是因为阿宴的紧张和在乎，还是……仅仅因为他想救她？他想不通透。
万籁俱寂，天地间只有篝火燃烧发出的细微声响，这似乎是一个平静安稳的草原之夜，可是姜葵一点儿也不这么觉得。
好长一会子了，姬缨脸色时阴时晴，时明时暗，搅得她心中极其不安。
莫非，他因为她的拖累生气了？
自从到了乌拉，除了夜里睡在同一个帐房，两人鲜少单独相处过，平日里连面都少见的人，说过的话加起来不会超过十句，本以为他并不会把她放在心上，却没想到他会专程回来救她，实在意外。
只是，为什么他现在的表情，可以称之为恐怖呢？
不管怎样，他救了她，她得表达一下自己的感激之情吧。
“那个……谢谢你救了我……”
“嗯。”姬缨嘴都懒得张，轻轻哼道。
姜葵心中悲叹，眼前这位爷人虽好，脾气却是古怪的紧。想想看，来到这个时空后，她还真没遇见几个正常的人。
残暴无良以虐杀为乐趣的变态国君苍昴，疏离冷淡以禁欲为乐趣的大夫姬无宴，城府深沉难以捉摸以令人敬而远之为乐趣的将军姬缨……
姜葵几乎要抚额唏嘘一番，不管好人坏人，都是一顶一的难对付，她是造了什么孽，摊上这么一群异类！
就在这时，身旁的抽气声拉她的思绪回到现实，她扭头，发现姬缨正侧头处理受伤的肩头，她这才知道，他竟然受伤了，而她竟然一直都没有注意到。
暗骂自己粗心大意，她走到他身边坐下，解开罗裙，从里面的衣服上撕下一大块布料，往姬缨肩膀上缠去。
姬缨抬起手臂挡住她，“现在不能包扎。”
“为什么？”
“箭上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