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背盟(甲)(1 / 2)
骆奉先终于没有下令去截杀任何人,只是手里抓着冷酒杯,淡漠地说了声:“散了吧。”这场“双龙会”以此终场,不欢而散。与宴宾客心怀愤恨,埋怨仆固怀恩、侯希逸搅乱盛会,让他们白白送上大笔礼金却无缘在骆奉先面前奉承一回。
捉钱令史曾善治、腊口使商克捷,闷闷回到馆驿,囫囵睡了一觉,翌日便背起行囊,押送一干人犯、奴隶启程去长安,临行也未能见上骆奉先一面。逍遥谷诸人谨遵南浦云之命,为吕思稷祛毒疗伤,忙乱三日,终于保全他的性命,只是他哑了嗓子、眼睛半瞎,躺在床上不能起来。
骆奉先心中烦闷,也不亲自探望这位忠诚的家奴,便命李抱玉安排几名壮实兵士,将他抬回关内老家。五日之后,骆奉先也开动车驾,返回长安去了。
侯希逸、偶耕、牧笛逃下土台,奔出十里地,已是黄昏时分。眼见乌云翻滚、秋雨洒落,找了一处荒村投宿。村子并无几户人家,而且只剩空空的房舍,村民要么逃离,要么被征调去垒筑土台,土台完工之后又被就地编入行伍。
三人挤进一间茅屋,各自闷闷不语。偶耕又要找侯希逸,并向他跪领责罚,侯希逸全无心思,坐在板凳上闭目诵经,对身边二人全然不理会。牧笛仍在记恨父亲,对他不理不睬。
偶耕将身上的红绸扯下,来到牧笛身边。牧笛挪挪身子,示意他坐下。偶耕不敢坐,退缩两步,说道:“这一路连累你饱尝苦辛。到了长安,我才算完成使命。因此,还须多活几日,到长安之后定然自刭谢罪。”
牧笛头也不抬,冷冷说道:“我们已是夫妻。你若死了,我岂不守寡?”这句话说得毫无遮掩,实际是有意刺激坐在一边的侯希逸。可侯希逸专心致志诵习佛经,仿佛周遭一切都不存在。
偶耕听到这句话,一颗心怦怦乱跳,满脸胀得通红。他自惭形秽,绝不敢攀附公府人家,更何况他自杀谢罪的决心已定,怎能应下婚事、将牧笛推进火坑?在他心中,土台上的那场婚礼,乃是生死关头的权变之法,他决不敢当真,也压根没有当真。
牧笛见他半晌不答话,喃喃说道:“你当着众人的面娶了我,怎么又反悔起来?连你也反悔,我这辈子还能嫁谁?”
偶耕深深爱慕牧笛,真心希望土台之上的那一幕永远不要消逝,他们结为连理的瞬间凝为永恒,那一刻浮满心头的柔情蜜意永远不要消散。但是昆仑奴的话在他脑海反复响起——他们隔着九重天,牧笛是他不可企及的白日美梦。
这种煎熬,令偶耕痛苦不已。长安距离潞州不过区区数百里,这也是他人生最后的旅途。他深感罪孽深重,但他觉得,即使自己无罪,到了长安与牧笛诀别之后,一个人便要流落天涯、孤独终老,这样活下去又有什么意思?
偶耕又在想,能从双龙大会逃出来,全靠他的结义大哥都播贺救命。“都播贺豪侠仗义,而我劣迹满满,我怎配做他的兄弟?”思来想去,唯有一死,能解脱自己的罪名,能对得起那位豪爽的仁兄,能结束这浩漫无际的痛苦。
牧笛不再说话,一个人陷入沉思,脸上挂着泪痕。偶耕不敢看她一眼,甚至不敢和她靠得太近,坐到门槛上,孤零零地看门外凄清的秋雨。
三个人临时避雨的小屋,纯以土坯垒成,已是破败不堪。良久,门外秋雨渐稀,秋风却更加劲急,卷起重重茅草飞上云端,屋顶的泥土扑簌簌坠落。侯希逸终不能安心诵经,坐直身子抖落身上的尘埃,复又叹息一回,伸伸懒腰靠在椽柱上。只听咔擦一声,椽柱倾斜,屋顶的木枝、茅草纷纷坠落。
侯希逸下意识地挥手,要将那些木枝挡在外面,谁知手中空空,木枝、泥块砸得满身都是。侯希逸这才想起:自己的镇海分潮钺,未带在身边,还在潞州馆驿内。
镇海分潮钺是侯希逸的精神支柱,丢了淄青平卢方镇无可无不可,丢了镇海分潮钺,似乎就丢掉了他做人的尊严和一生的荣耀。他蓦然起身,迈出门去,去草棚里牵骕骦马。偶耕跟了出来,问他要去何处,他答道:“回潞州馆驿,取我的镇海分潮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