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七（1 / 1）

当天晚上，莫妮卡一夜未眠，只要闭上眼，她的脑里便会栩栩如生地浮现那些画面。

那简直是一场噩梦。

沿着城墙脚下搭建的大型刑台上，刽子手们相互攀比着各自的“处刑艺术”，为自己能比同行更漂亮地避开犯人要害，令其尽可能地苟延残喘更长的时间而得意洋洋。整个过程中，他们还一直给犯人脸上淋水，或者鞭笞，使其保持意识清醒。血与水混在一起，从刑台上流下来，流到情绪暴躁的群众脚下。

“堕落的垃圾！去死吧！”他们脸红脖粗的，声嘶力竭地呐喊着，仿佛在释放着长久压抑在内心深处的冲动。

把尸首挂上城墙前，需要先进行防腐处理。通常的防腐过程是，先把尸体的脖子、手脚腕的动脉割开放血，刨开肚子，摘除内脏，然后在加了月桂叶和茴香籽等防腐材料的汤水中煮至半熟，水煮中给尸块涂上一层的防腐膜。最后再用矛头插着尸块挂到桥头城墙上示众。这些尸块能够保存几个月，直到被乌鸦啄食至只剩下白骨前都不会腐败。别有用心地，他们给贝利亚提供了特殊待遇，在他咽气之前就被从棘柱上取下，放入一口大锅中，将他活活烹煮，防腐原料的味道和人肉味在空气中混淆，伴奏着贝利亚那低沉的呻吟，整个刑场都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气息。

“现在，教会有一个重要的决定要在此正式公布。”处刑进行时，主持的牧师在台上宣布道：“众所周知，当今沃尔冈少帝尛札荒淫无度，梳理政事，醉身于后宫女色，为亵渎的异端女巫蛇姬莎姿含所迷惑，滥杀侍从以取乐，导致朝野浑浊如粪池，重臣争割政权，沃尔冈皇堡内一片风声鹤唳，才致使圣父震怒，瘟疫横行，城内城外饿死病死的无名尸首堆积如山，虽教会竭力赈灾，但仍难挽大颓之势，其可谓之隐藏在至高位的，最大的极恶。只要皇帝一天不诛戮妖女，不诚心向教会忏悔赎罪，可怕的瘟疫就一直在乌鲁贝肆虐，我们的子民将继续被恶魔的污溃侵染戮害，以致死后的灵魂也被恶魔所奴役，永世不得超生。为了暂且平息神怒，维护圣父之庄严，捍卫民众的灵魂纯洁，乌鲁贝大教堂宗主教、圣父的忠实仆从彼得圣明裁定，撤销对昏淫之暴君尛札沃尔冈的皇冠加冕，并将其逐出教籍！在圣父拜伍道尔伦面前，凡人皆罪，众生平等！唯有光明在上，恒古照耀！”在慷慨激昂的宣词下，民众爆发出了烈如雷动的欢呼声。

时刑行过半，令人反胃的腥臭弥漫刑台，牧师亢奋得没有感到丝毫的恶臭，继续滔滔不绝地慷慨陈词道：“今天的处刑只是一个开始。日前，我们英勇无畏的圣廷骑士在不懈努力下，捣毁了一个黑恶的大型邪教组织，拯救了几百名迷入歧途的平民。当时他们正在进行罪恶的召魔仪式中，成千上百的良民在巫药的催眠下，异端的思想如毒草般根植在他们脑髓，使他们信义尽失，甘心堕落为黑暗的奴仆。但圣父是仁慈的，祂的圣光会为堕落者净化一切污秽！一个月后，我们将在此处组织一场大型的净化仪式，把所有可悲的堕落灵魂们投入到神圣的火焰中，把他们从罪孽的深渊中超度开来，在我们的努力之下，即便是重罪如他们也将在在圣光沐浴之中，升华到圣主的身边去！圣父的光平等地洒落在祂每一个孩子的身上，光明在上，亘古照耀！”

最后，教会的刽子手们把贝利亚和梅第卡勒的尸体高吊在城墙上，使得进城的人遥远就能看到那一排高高挂起的干尸，并在城墙上张贴了“净化仪式”的受刑人名单，仿佛是刻意报复贝利亚教堂的对立行为般，在长长的名单列表上，布莉赫然排在第一名，格外的醒目而刺眼。

回到贝利亚教堂，莫妮卡像个木偶一样，失神地前行着，仿佛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肉体。

“莫妮卡小姐…不要放弃，还有很多人需要你…”杜恩很想去安慰她，帮助她，但还是把话咽了下去。他深深地明白，在被巨大的伤痛掳掠了一切感觉的此时此刻，话语显得如此的苍白无力。

…包括我自己…需要你，来支撑我的信仰，让我坚守住一心向善的本性，莫妮卡，请你振作起来。杜恩在心里默默说道。

“请让我自己一个人静静…”莫妮卡喃喃说道，双眸空洞地看着前方，眸里的眼神没有任何焦点，泪水不断地从眼眶溢出，止不住的流下。

“贝利亚阁下，梅第卡勒医师…都是好人…你们本不该落到如此地步…这一切都是我的错，都是因为我…我才是该死的那个人…”说着话，莫妮卡再也忍不住，大声了哭出来，像个孩子一样哗哗的哭着，哭声回荡在教堂内，人们停了下来，停止了工作，停止了说话，仿佛这哭声是一阵风，只默默地让这风从在他们身上吹过，静静地感受这风中的悲伤。

“两位阁下对我恩重如山，是长辈，又是恩师，穷尽我这卑微一生也无以回报。如果就这样让两位背负着莫须有的骂名屈辱而死，我莫妮卡将是天下第一的负罪之人…”莫妮卡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哽咽道，心里不断地质问自己：我该怎么做？怎么做…如果是艾米达拉是我，她会怎么做呢？突然，像被一道闪光击中般，答案在莫妮卡心中呼之欲出，眼睛的迷茫一扫而空，变得明亮起来。如果她的话，一定毫不犹豫地站出来！

此时，莫妮卡淤红的眼神中只剩下这两个字：复仇。

“我要为他们复仇，为他们申冤，还给他们一个清白，把公道从教会那肮脏的双手上抢回来，哪怕要动用暴力，付出我的鲜血和心脏，我也要让教会低下头来，吞下两位含冤而死的血恨！我向圣父发誓，定要让教会血债血偿！”

“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即便是皇室骑士团，在我们身处绝境时也只会束手旁观，无动于衷。”莫妮卡双目如电，炯炯地看着杜恩：“…皇室只有立场和利益，没有信仰。杜恩，你此前说得没错，贝利亚教堂必须拥有自己的武力，即便这样可能会激怒谁，又或引起谁的敌意，没有流血就没有拯救。但当时我没有看清现实，贝利亚教堂也因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这是属于我一个人的罪过，我只能用这一生来赎回…”

她别过头去，幽幽地望向贝利亚教堂大门上方残缺的光环雕塑，眼神仿佛在眺望着遥远的某处：“但我只空有一份微小的意志，倾尽所有亦不足以偿还万一…我的言语在刀剑面前是那么的无力，归根结底，信仰只能用血与铁来捍卫。杜恩阁下，无论是我的复仇…还是贝利亚教堂的独立，都需要你的力量…”

“莫妮卡…！”杜恩单膝跪在她面前，亢然道：“只要你一句话，在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