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肉咸豉(1 / 2)
风声穿过庭院,只听见她清亮的声音,“后日是茅十八的生辰宴,他必会邀请你家勉哥儿,到时候你跟着一起来吧。”
随着声音越来越近,祝陈愿看到茅霜降跨步跑过来,跟她并肩走在一起。
“毕竟你家勉哥儿年岁小。”
又听到她叨咕了一句,面上倒是极为真诚,祝陈愿莞尔,没有立即答应,反而是回答她,“待我回去问了勉哥儿后再说吧,要是他去的话,我也会过去叨扰的。”
“那你可一定要来”,茅霜降极少会笑,这次却露出一个极浅的笑容,“我觉得与你颇为投缘,才会这样。”
两人又聊了几句,直到送祝陈愿回去的马车过来,茅霜降才止住话头,还懊恼今日怎么这么多话,明明有时候一天也说不了几句。
祝陈愿回到家时,陈欢几人都还没睡,一直在等她回来,她刚跨入门槛内,陈欢就站起身,迎上来,嘴里还嘀咕,“下次可别再接什么宴席了,你不回来,我和你爹两人是睡也睡不下。晚食没吃多少吧,我们回来时,旁边有卖煎肝脏的,给你买了一份,还热乎着呢,还买了一碗盐豉汤,快过来吃。”
祝陈愿摸摸干瘪的肚子,在宴席上她属实是没吃多少,又做了一下午的菜,现在饿过头,倒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
煎肝脏,一般用的都是鸡鸭猪鹅的肝脏,羊肝有,却很少有人卖,做得不好就难吃得要命。
鸡肝好吃,鸭肝有种难以言说的粉糯,并不合祝陈愿的口味。
街上小贩做猪肝的多,陈欢买的就是用猪肝煎的,去掉筋膜切薄片,勾芡绿豆粉腌制上锅煎制后就可以出锅。
祝陈愿夹起一块,熟成后的猪肝在绿豆粉的包裹下,外表黏稠爽滑,腌制后的内里肉嫩且入味。
煎猪肝单吃虽好吃,几片下肚,嘴里会感觉稍咸,不过要是用来下饭,或是放到面上,那滋味又不相同。
祝陈愿只吃了几片就停下了筷子,转头喝起盐豉汤来,盐豉汤每年冬日晚上都有人在街上叫卖,是从杭城传过来的。汴京里头的做法与它并不相同。
里头放了捻头、杂肉和盐豉,熬煮成汤。颜色暗黄,并不算好看。捻头是小股油炸后的麻花段,杂肉是肥肉瘦肉各一点,喝到嘴里,汤汁咸而香,要是咬到里头的捻头,吃起来又脆又香。
“阿娘,下次别买煎肝脏配盐豉汤了,这两种单吃都有点咸,更别说配在一起吃了。”
祝陈愿只吃了一点,本想吃完的,但两者加起来咸得嘴里发苦,只能喝了一大杯水后,无奈表示。
剩下的只能明日午间下碗素面配着吃。
“那快别吃了,我也没想到。”
陈欢赶紧说道,自己站起来将那两份东西放到罩子底下去,又塞给她一份糕点,却被祝陈愿拒绝了,嘴里难受什么也吃不下。
一家人聚在火盆前,祝程勉在旁边写大字,近来他肯下功夫在这上头,字也写得似模似样起来,不再歪歪扭扭,墨汁乱滴。
“勉哥儿,茅十八的生辰宴可有请你一起去”
祝陈愿拨弄炭火时想起来,顺嘴问了一句。
“是啊,我答应了他,他还请了晋平安,而且他的生辰宴要在晌午的时候办,说是这个时辰最好,我们几个都得向先生告假。对了,阿姐你怎么知道的”
难得要去同窗家做客,祝程勉回来的路上已经跟祝清和说了不下十来遍,现在倒是沉稳下来,在那里写大字,而后忽地抬起头问她。
“宴席上碰到了他阿姐,让我跟你一起去,我还没想好。”
又不是她的朋友过生辰,要是她过去,总觉得有些怪异,可茅霜降又一直鼓动她,连投缘的话都说了出来。
祝程勉一听这话,赶紧将笔放下来,趴到祝陈愿腿上,谄媚地说:“阿姐,既然如此,你跟我一块去吧,我连他的生辰礼都选不好,求求你了。”
那恳求的小眼神,极度献媚的表情,看得大家发笑,最后祝陈愿磨不过他,答应跟他一同前去。
准备生辰礼前,祝陈愿得先去食店开工,她到门口时,正碰上风尘仆仆跑来的夏小叶,大冷天的,她头上都出了细密的汗水,到门口时还喘着粗气,呼吸声浓重。
“你从国子监跑过来的”
祝陈愿看她头发凌乱,脸色通红,声音略微提高了一些,震惊的发问。
夏小叶努力平复自己的气息,声音沙哑地回她,“我瞧时辰要到了,就赶紧跑回来,小娘子你让我去国子监干活是好心,我不能借此就落下这里的活计晚来。”
她连饭都只是匆匆扒了几口,揣上两个蒸饼就抄小路跑回来,生怕超了时辰。
“下次不用那么赶得,真让人”
后面的话祝陈愿也没有说下去,只是感慨自己真没看错人,要是保持着这份心智,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成大器。
夏小叶舔舔开裂的嘴唇,没有在这上头多说什么,而是指着旁边的码头说道:“小娘子,我能先去把带来的两个蒸饼给我阿爹吗送到他手里我就回来。”
“去吧去吧,不用跑。”
没等她说完,夏小叶就速度飞快地往前跑去。
等她脸色通红地进来时,祝陈愿递给她一碗水,“坐下来先喝口水,以后你真的不用跑过来,我开门时间都很随性的。”
“不成的”,她捧着碗水,却连连摇头,“我爹娘都说过,帮人家干活就得好好干,不能仗着主家的好就开始得意忘形起来。我全靠小娘子你的帮忙,家中日子才好过起来。”
夏小叶又露出一个笑容来,是真的高兴,“小娘子你教我的玉糁羹,我时常做给妹妹吃,现下她的身子骨也强了些,再吃上个把月的药,就能好全乎了。”
这样到了今年年底,她家就可以攒一笔银钱下来,将破败的屋子翻修,就不至于因为前几日大雨,浇得地面湿淋淋的,好些东西都泡在水里。
祝陈愿听到这由衷得替她高兴,生病能好起来,在她眼里是莫大的好事。
“这可真是件好事。”
等叶大娘来后,几人才开始忙活。
“大娘,今日的素油饼你来做吧,单这个,我比不上你的手艺。”
祝陈愿拍拍白面袋子,说得是真心话,她尝过叶大娘的素油饼,做得真不赖,哪怕只有白面和酥油,烤得都格外酥软好吃。
叶大娘接过话茬,“我也就这门手艺了,早年间我儿子爱吃素油饼,我专门去学的,年年都做,做得也还算回事。”
素油饼比起肉油饼来,不要过于简单,直接用白面加酥油和起来,加点用萝卜炒制的素馅,按印模后烘烤。
叶大娘做素油饼,夏小叶熬粥,祝陈愿自己开始做肉咸豉。
将买来的猪肉全都切成小块,跟骰子差不多大,往里头加盐搅拌。
生姜切成很薄的片状,倒油炸,再用猪油来翻炒豆豉。其他东西备全后,炒猪肉到微微发白,往里头倒豆豉、姜片、橘皮,还有马芹和花椒,尽量焖煮到没有汤汁,后头再放到炭火上烘烤。
刚做出来的肉咸豉又咸又香,满屋子都是这个味道,祝陈愿全都给倒在盆里,等人来就上一小盘。
自己忍不住尝了一筷子,肉咸豉的名字不是白叫的,确实是有点咸,不过越嚼越香,花椒的麻、姜片的辣、橘皮的酸还有豆豉的咸香和马芹的软韧,全都混在一起,让人回味。
等素油饼和粥都准备得差不多了,祝陈愿起身去开门,就看到张巧手站在不远处,神情恍惚,看到祝陈愿后下意识得往后转身就想快步走开。
却被她喊住,“张娘子,过来吃点素油饼再走,难得碰上一次。”
张巧手坐在食店里头,揉捏着自己藏在袖子里的纸张,沉重得呼出一口气,一晚上没睡,她眼皮发肿,脸色难看得可怕,乍一看尖酸刻薄的模样越发突出。
祝陈愿给她端来一碗白粥,一盘肉咸豉和一个素油饼,声音轻柔,“张娘子,不收银子,你坐下来好好吃一顿再走。”
张巧手垂头喃喃道谢,根本不敢看祝陈愿的脸,等她走后,木呆呆地夹起块素油饼,咬开是萝卜馅的,还有旁边放的肉咸豉,味道很香。
可她却死死咬住嘴唇,这些都是她女儿最喜欢吃的,每隔几天就会央求着她做一次,她女儿最喜欢的就是将肉咸豉塞到素油饼里头,咬上一大口,然后再喝一口白粥。
就会美得眯起眼睛,转头笑眯眯地扑到她怀里,跟她说:“阿娘,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肉咸豉就应该跟素油饼一起吃,不油腻又有肉味,真的很好吃。”
可是,谁让她命不好呢。
女儿和官人相继因病去世,旁人都在背后里说她,克夫又克女,要是离她太近,指不定会出点事情,没有人帮她,全都拿那种异样的眼神看她,好像她是个瘟星。
不过才一个月,她就瘦脱相了,从原本脸颊丰盈有肉的女人到了现在的鬼样子,人也越发刻薄泼辣起来。
明明以前她不是这样的,虽然不算爱笑,在坊巷里头人缘还不错。
今日是她女儿的忌日,张巧手本来想在今日走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可尝到熟悉肉咸豉和素油饼的味道,她的眼泪大颗大颗地落到饭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