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5 第 245 章(2 / 2)
可惜更糟糕的事发生了,林州将士很快便发现那些浓白烟雾有毒!他们的眼睛刺痛不已,止不住地流泪,又喘咳不停,几近窒息。
而且风向不利,尽往林州将士这边吹来,浓毒烟扑面而至,无处可避。
还没能等林州将士冲到北琅军前,就已有多人从马上倒头摔下。
剩下勉强还鞭策着战马冲锋的林州将士也好不到哪里去。
林州将士想要冲到能射杀东吕达翰的范围内,却也将自己落入了对方的射程之内。东吕达翰带来的北琅军亦个个皆为精锐,他们早就以逸待劳,瞄准林州将士。
一个一个中毒的林州将士陆续被射杀落马。
甚至还有嚣张的北琅兵士嫌弃射杀不过瘾,直接冲上前去亲手砍杀。
林州将士拼死反击,也不过只杀伤了少有的几个北琅兵。
不过半刻钟,这几十林州将士就几乎全军覆没。
另一边,就在林州将士垂死抗争之时,浓白毒烟之下,东吕达翰却没有调转马头,反到继续驱马朝前。
到得中间那帷帽女子倒地之处,他弯腰一把将她捞起,放在马上,自己身前。
之后才从容回返。
被东吕达翰放在身前的女子却忽地掀开帷帽,许月知那张姣好面容露出来。
说是迟那时快,许月知从发髻间抽出一把发钗一般的小匕首,转身对准东吕达翰的眼睛就毫不犹豫地往下扎去。
她本来是想复制当时他们一行人出靖远军时,在还江边上的那一幕,希望能够将东吕达翰杀死,哪怕杀不死杀伤也好。
她忍住腿伤疼痛,鼓足了所有的勇气,遗憾的是那一幕却未能重现。
东吕达翰远不是那小小的北琅兵士可言,他的身手何等敏捷,他的警觉性又何等之高。
他轻轻松松单手就拧住许月知的手腕,略一用力,许月知细细的手腕就筋断骨裂,小匕首应声而掉。
东吕达翰见这并非他所要找寻之人,却也没有失望、发怒。
他本没有将林州守将视作良善之辈,并没有抱多大希望林州城能够将他想要的那个人送来。
东吕达翰更多的怀着戏耍的心态同对方这样玩上一玩。万一能寻回音结固然好,找不回来也无妨。
围了这么久城,围得也着实有些无聊。
东吕达翰将许月知抛给一旁随从,既然对方派了一个不知道是谁的女人来,那就放给兄弟们玩一玩吧。
眼看东吕达翰的野游即将结束,北琅人即将大胜而归。
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高声呼喊。
是一个女子的声音,用北琅话在大喊着,“我是祈音结!不要伤害阿姐!我才是你要找的人!”
东吕达翰闻声倏地勒马站定,他凝望远处,细细分辨着那声音。
他的心中骤然闪过一阵不为人知的惊喜,那像是音结,那好像真的是音结的声音。
穿过层层白烟,朦胧晨曦中,三个骑马的身影隐约显出,其中正有一个女子。
不必再怀疑,那就是音结,她的音结,矫健的北琅女子从来不是那些汉人柔弱的女儿能相比拟的。
风仍在朝北吹去,毒烟仍未散去,东吕达翰策马朝来人之处奔去。
“烟有毒,音结,绕过去!”他一边催马狂奔,一边高声提醒道。
笑歌与小龙、许老爹虽绕开毒烟,但他们救人心切,未敢有半分放慢速度,不停鞭笞着骏马。
顷刻间他们就与东吕达翰不过咫尺之距了。
笑歌勒住缰绳,停在东吕达翰面前。
东吕达翰看着笑歌,不同于他刚刚出声提醒不小心泄露出的些许紧张,此刻他却止步于此,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笑歌亦无暇多思,她即刻翻身下马。
她一步一步地慢慢朝东吕达翰走去,边走边说,“我才是你要找的人,请你放过阿姐,我跟你走。”
东吕达翰骑在马上,不发一语地低头审视着笑歌。
突然,像是一只极为矫捷的草原之狼,东吕达翰猛地发力,催马上前俯身将笑歌拦腰抱上马背。
而更突然的是,在东吕达翰伏低的一瞬间,从渐渐飘散开的白烟中射出一箭。
那是一个被毒倒在地,将近昏迷的林州兵士用尽最后的力气射出的一箭。
那兵士看见东吕达翰走近,走进了神臂弓的射程内,能射穿重甲的射程内。
然而他却没有力气再将强弓拉尽,以他现在力气,除非直接射中东吕达翰没有被重甲护卫的眉目,否则他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东吕达翰近在面前也无法将其杀死。
可东吕达翰却是高坐马上,侧对着这位林州兵士的。
这样的角度林州兵士无论如何都无法射中那重甲护卫下仅有的破绽。
好在老天开眼,东吕达翰终于弯腰侧身。
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也是唯一的机会。
那位林州兵士射出了他生命中的最后一箭。
但东吕达翰的身形太快了,这一箭偏了几寸,没能置东吕达翰于死地。
却射中了笑歌。
那林州兵士还要撘箭再射,可惜东吕达翰身后的北琅兵却即刻朝他奔来。
北琅兵毫不留情地一刀就将他的头颅砍掉,他的手还无力地搭在弓弦上,双目不甘心地圆睁着,第二支箭到底还是没能再射出。
而笑歌后背陡然中箭,一阵剧痛穿心,她扑倒在了东吕达翰的怀里。
刹那间,笑歌脑海中闪出无数个画面,像是封印解除一般。
那些前身留下的点点残魂余念被尘封在她的神识最底处,至到生死关头才全都涌出。
笑歌终于全都想了起来,终于知道了前身的所有。
然而她太痛了,随着伤口流出的不仅是鲜血,她的意识也在渐渐流逝。
周围的声音像是越来越远,视线也越来越模糊。
她隐约听见小龙阿爹不顾一切地冲杀过来,她听见北琅兵士上前阻拦。
“不要……”笑歌死死握住东吕达翰的手臂,无比艰难地,却连一个完整的句子都无法吐出,“不要伤他们……”
“……阿爹……”
这一声“阿爹”耗尽了笑歌所有力气,她再也支撑不住,跌入沉沉黑暗之中。
东吕达翰抱着笑歌,手掌上沾满笑歌的鲜血。
他忽而抽出一只手,轻轻地舔了舔手心上的血渍,那是音结的血,也是他的血。
而后,东吕达翰面无表情地下令,“把这两人,还有之前那女人全都带回去,要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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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东吕达翰抱着受伤昏迷的笑歌回返北琅军营之时,林州城民也终于迎来了他们被围困大半年来,第一批从城外运来的救命粮。
虽然不够多,勉强只能供全城人多坚持将近一个月。
但最主要的是这证明朝廷没有遗忘林州城,没有放弃林州城。王师也许很快就会随着粮食的到来而至,林州城也许很快就能解围得救。
而当知州裴沁见到带队送粮的那位将官时,两人皆俱一愣,他们不约而同地说道,“是你!”
阿城差点脱口而出,“公孙边庆!”
裴沁却不知道该怎么称呼阿诚。
阿诚主动简短自我介绍两句,跟着也顾不得发问“公孙边庆”是如何摇身一变成了“裴沁”,他只先问出自己最着紧之事,“裴知州,敢问通泉知县许日乾可在林州?”
裴沁回道,“在。”
阿诚心下大喜,“那他的小妹呢?许三娘子可也在?她现在城中何处?”
裴沁面色微变,“许三娘子……她,她已经出城。”
“出城?什么时候?”
“正是今日。为了将东吕达翰引开,让你们送来的粮食顺利入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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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京城里,文贵妃的肚子已经越来越大,至多还有月余,龙裔便将瓜熟蒂落。
然而,哪怕文贵妃不久之后就会诞下一位公主,或是皇子,那又怎样?
她已经很久都未曾见得天颜。
如今正得宠的是裴昭容。
数月来,官家几乎夜夜留宿裴昭容宫中。
许多见风使舵,拜高踩低的人已经嗅着了风向的转变。有人说如果文贵妃这一胎还没有如愿得男的话,那么她独宠多年的局面就将再也不复回返。后宫将换一番新天地,从此以后就是裴昭荣的天下了。
况且裴昭容还那么年轻,只要能得圣心独眷,有的是机会怀上龙种。
而守孝在家的前枢密副使谌一淮,自从那一次听闻官家追回了出兵林州的诏令,贸然入宫面圣之后,再也没有任何出格的举动。
虽然也有那么几个人闻风弹劾,但并未引起外议喧沸。
眼下朝堂上最大的焦点还是在穗州城上。
近日来对穗州城的攻击越来越重,为何穗州道修了这么久还没有修通,朝廷投入那么多钱都去了哪里?
尤其是随着王齐离京前的最后一奏,穗州城就愈加显眼。
有人攻击,当然就有人辩护。他们历数穗州城修建的困难,在荒漠中调集数万民夫已是万难,当地又无石,光是千里迢迢的运送建城之石都要耗费巨资,还有气候……
总之,一条一条的列出各种各样难处。
而且裴沁叛国通敌的流言也越演越烈,事实上,因为北琅人的阻断,朝廷已经起很久没有收到从林州城中传出的消息了。
这反过来进一步加深了裴沁已叛之说的可信度。
裴沁若已叛,林州若已失,那穗州城还修什么修?穗州道通不通又还有什么所谓?
但这一回不同以往,好似有人咬死在穗州城上一般。
不管裴家怎么辩解怎么转移视线都收效甚微。
你说林还道阻绝,怀疑裴沁通敌,那么就从穗州道去打探林州的消息,当此林州危难之时,穗州道贯通简直刻不容缓;你说西戎尚未归化,那么更要加紧修建穗州城;你说穗州城修建起来困难重重,那么朝廷就派人去帮你修,去帮你查到底有多少不可克服之困难。
只是裴昭容正如日中天,朝堂上吵的再凶又怎样?
前朝的大臣们写了几大篇的奏疏,言辞再华丽再恳切,乃至再泣血又如何?
都抵不过裴昭容的娇声软语一句。
小瑜娘只需笑指着两只打架的小猫,对官家道,“你看那些人吵来闹去,可不就跟这些猫儿一样?”
官家笑了,可不正是吗?不过是党争。
官家倒也不会觉得裴家在穗州城上有多么清白,但是那些死咬着裴家不放的朝臣们难道还真就是一心只为国为民?还不就是跟猫儿打架一样的党争。
只要不闹得太凶太过火,闹到伤到主人,那就让他们去打吧。他高兴了就喂这只猫一条鱼,不高兴了就把那只猫儿撵出去,一切不全看在主人的心情吗?
官家最后派了两个二品大员前往穗州查探。
自然因为查探的人选朝堂上又好生明争暗斗了一番。不过配了这么高规格的钦使,裴家显然也得脱一层皮,哪怕账做得再好,也有人会挑出毛病。
至于驰援林州之事,朝堂上毕竟也不全都是那些只懂得勾心斗角追逐权力之人,再浑的水里也总还是能养出两只不甘心同流合污的小鱼小虾。
右谏议大夫差点磕头死谏在朝堂上,恳请官家立即出兵,
本朝素来厚待仕人,太|祖曾手书诏令不得因言杀仕。
朝臣意图死谏之事闹得官家在面子上很有点过不去。
但是也没有办法,林州城也着实到了紧要关头,大家都知道,再不救恐怕就真的救不回来了。
不管裴沁到底有没有通敌叛国,也不管官家心中到底作何打算,身为大赵天子他总还是得要有点作为,总不能让史书上写,他就这样什么都不做,如此轻易地将林州城拱手让给北琅人。
不久,官家总算下诏重新发兵林州。
只是诏令才下发没几日,就又将领兵的主领调换。
原先的主将被人奏疏说不过才四品,经验不足,位阶不够,不足以弹压西戎人不足以震撼北琅人,于是官家从善如流,重新换成一个二品老将。
然而重新换将,哪怕只是公文来回都起码还得再耽误半个多月,更莫说其他人员交接。
林州还等得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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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琅军,东吕达翰主将营帐里,中箭昏迷的笑歌缓缓地醒转过来。
但她没有急着睁开眼睛,她依然闭合双目,竭力保持着之前的呼吸频率,假装仍在昏睡之中。
因为她需要好好想一想。
笑歌决定出城一搏之前,其实并没有想到前身竟然会送这么大一个礼物给她,她与东吕达翰的牵扯竟然这么深。
此刻她真切地觉得自己说不定真的能够凭借前身与东吕达翰的关系将其谋杀,帮助林州解围,为徐午年报仇。
同时,也算是为前身的一家报仇。
但问题的重点是东吕达翰那样狡猾,哪怕不是从前身的记忆中回想东吕达翰过往的种种行事,单只论这一次交人换粮,他的心机胆略就可见一斑。也不知道他于粮食上动过什么手脚,以至在两方人数差不多的情况下,也轻而易举地将林州将士全数覆灭。
她须得小心又小心。
更重要的是,哪怕她真的能够杀掉东吕达翰,又如何能够从北琅军营中全身而退?
不止是她,还有阿姐、小龙、许老爹,要一家人全都安全离开,那更是难上加难。
其实笑歌现在并不知道许家三人是否安好,虽然在她心中起码有八成把握东吕达翰不会将阿姐小龙他们杀掉。
倒不是看在她昏迷以前的那一句“阿爹”的面子上,而是从前身的记忆里,让笑歌知道东吕达翰这个人一定不会轻易相信自己,对自己完全放下戒心。留下许家几人也是对笑歌的束缚与牵制。
而且笑歌这次伤得不轻,后背现下还痛得她几番都忍不住想要呼痛出声。
这样的身体状况能做什么?便是想跑都没办法跑,恐怕起码得养个十天半个月才能真正有所谋划。
笑歌在脑海里又细细地将前身遗留的混乱记忆整理一遍,确定好自己醒过来见到东吕达翰的那一刹那,应该用什么样的表情,说出什么样的语句,做出什么样的行为才能最大限度的博取他的信任与好感。
她现在什么都没有,唯一可以利用的,就是人的那一点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