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5 第 245 章(1 / 2)
小龙一早等在门外,见笑歌走出来便急忙迎上去,“怎么样?阿姐睡了吗?”
笑歌轻声道,“嘘......别把阿姐吵醒了,去你房里讲。”
两人走进小龙房中,关好房门,小龙问道,“阿姐没察觉出什么吧?”
“应该没有,我是亲眼看着阿姐把那碗加了迷药的红糖水喝完的,又守着她睡下。”笑歌皱了皱眉,“只是......”
“只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就是......总感觉阿姐说的都话中有话,也许是我自己太做贼心虚吧。”
笑歌按下心头那一层不安,事到如今她不能再将精力留给这些无谓的情绪,她必须集中全副精神去应付明日的大事。
她只再次嘱托道,“总之不管怎样,明日二哥你都一定要帮我看好阿姐。”
“小妹,我再问你一次,你真的想好了,非要去北琅军中犯险,拿自己换粮?”
“我意已决,二哥不必再劝。我同你说过我与东吕达翰关系匪浅,他不会轻易杀我的。”
“他不杀你,你们就不想杀他吗?你不要以为我真的傻,这么大好的机会,裴知州肯定会设下陷阱。”
小龙当时只是乍然听闻笑歌要去以身犯险,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事后他稍一琢磨便知道这是刺杀东吕达翰的天赐良机。那么笑歌的作用就不仅仅是引开东吕达翰的注意,更是一个活生生的诱饵,她此番所为的危险程度也就成倍增加。
“我不会有事的,裴知州也不是那种罔顾人命之人。”
“小妹你不必避重就轻,你只须告诉我你们准备怎么做?”小龙语气坚定地问道,摆出一副笑歌不回答就势不罢休的架势。
笑歌本来也不觉得能将此事瞒过小龙,她轻叹一声,“胡庚生制成一种神臂弓,能在七十步内|射穿铁甲。所以我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在人粮交换之时引得东吕达翰尽量走近,让我方将士将他射杀就好。”
小龙当即抓住关节,“箭矢不长眼,如何担保射中的是你而不是东吕达翰?”
“我会躲到粮车下,而且我会穿着护甲。”
笑歌的这句话是如此无力,对林州将士而言,笑歌的命与东吕达翰的命相比实在太过微不足道,小龙完全可以想象,东吕达翰只要一踏入神臂弓的射程之内,密不透风的箭矢就一定会铺天盖地而至,弓箭手们哪里还顾得上诱饵笑歌的安危。
什么躲在粮车下,如果笑歌躲早了,便会打草惊蛇,而等东吕达翰踏入射程之后,笑歌又怎么来得及再躲呢?
至于护甲?笑歌是忘了自己刚刚才说过七十步内便能将铁甲射穿吗?
然而小龙却没有再劝阻,他只是有些神情呆滞地坐在那里愣了半响,而后重复着之前说过的那句话。
“阿姐醒了会打死我的。”
笑歌故作轻松地笑道,“说不定等明日阿姐醒来的时候,我们已经成功杀死东吕达翰回城,阿姐都不知道我去做过什么。”
小龙却像是没听见一般,自顾自的继续说下去,“我们全家都欠你,尤其是我。当年在江都桥,小妹你没有扔下我自去逃命,花重金给我请大夫救治,还因此不得不让魁八与周世显将鑫义大半赀财先行带去邛黎。这份情我虽然一直没说,但都一直记在心里的。”
小龙在江都桥差点送命之后,这件事一直是他的重大创伤,几成禁忌,从来没有主动提起过。
笑歌现下听他如此说,欣慰触动之余,又怕他感情用事,忙道,“二哥,我将诱杀东吕达翰的机密之事泄露于你,是为了......”
小龙抬了抬手止住笑歌,“小妹,我知道。此番之事不管成与不成,日后都可能被人拿来大做文章,你是想让我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知道你所冒九死一生之大险,知道在哪里去找人证物证。不至于日后招人利用算计还没有准备,懵然无措。人心险恶,过河拆桥之事难保没有,就算裴知州不是那样的人,但......谁知朝廷里没有那样的人呢。”
“二哥你知道就好。”见小龙能即刻领悟到自己的这层用意,笑歌心下大慰。
笑歌前身北琅汉将之女的身世,和她与东吕达翰的牵扯瓜葛,本就极为敏感,特别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又还有裴沁通敌的传言。
换一个老练狠辣点的官吏,这一次就算侥幸事成恐也会将笑歌与几十将士全都杀掉,毕竟私下通连敌方主将,哪怕是杀掉东吕达翰这样的硕大功勋也会因此被抹上一层灰,授人以柄。
将他们全处理掉,甚至污蔑他们是北琅奸细,被英明神武的知州察觉之后,趁机设下陷阱,诱杀北琅主将,这方是没有任何污点的大功。
而如果失败,那更是要将所有干系撇得一干二净。不全都灭口,难道还等着他们被政敌挖去,利用指证自己吗?
笑歌相信裴沁不是这样的人,但林州城迟迟不得救援,裴沁通敌的传言肯定不会是凭空传起的,这当中或涉及朝堂之上的险恶争斗。
不管林州城日后如何,他们这些池鱼都很可能被殃及。
笑歌不想坐以待毙,出城一搏。可自救、救人之余,也不能完全不存防备之念,总得先要同小龙通声气,至少不至于让他无知无觉地平白受连累。
小龙道,“可我越是知道就越是愤恨,你与明日出城的几十将士冒死对付东吕老贼就算了,竟还得想着他日被秋后清算,累及家人......”
他满目哀戚,“......罢了,眼下说这些又有何用?我知道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也不会再对你多说一句劝阻之语。小妹,我只望你记着我还欠你的,你要给我机会偿还,我还等着与你一起实践当日我二人的击掌盟誓。”
“好。”笑歌慨然应允。“我也望你记着,你还欠我的,不管什么时候都要先顾及自己和阿姐阿爹的安危,林州城要是真到了最坏的地步,你千记不要气血上涌逞作英雄,该跑就跑。”
笑歌顿了顿,还是再多说一句,“有些事现下准备起来都不算早。”
不必笑歌说的更明白,小龙抿紧嘴唇,勉力点了点头。
如此再没有什么好交代的了,笑歌笑道,“是了,今日阿姐已睡下,谁来做饭呢?”
“我来吧。”
“你会?”
“总比你会。”
“那可不一定。”
“我至少知道汤饼得等水烧开了才能下锅煮。”小龙刻意装作如常,他鄙夷地看一眼笑歌,“我就没见过你这么不贤良淑德的小娘子了。”
“那我帮你打下手。”
“嗯,还有一点肉酱,阿姐平日当宝贝似的藏着,咱们趁机晚上也把它偷拿来吃掉。”
“算啦,就那么一点,别吃了。”
“你都要走了还不吃?”
“喂喂,别搞的好像是断头酒一样!”
“呸!童言无忌!”
“行了,走吧,烧火做饭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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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城前的最后一餐饭,许老爹见许月知不在,问道,“大妹呢?”
“阿姐有些不舒服,早早歇下了。”
“她没什么事吧?”
“没有,就是太劳神了,身子还没养好就非得要给裴家小郎君绣东西。”
许老爹叹道,“大妹这人就是心肠太好。现下想想,当初要是让她嫁给那个姓周的,哪怕吃点亏,也不至于到北地来,受这种罪……唉,我真不该拦着的......”
小龙不想笑歌听了难受,便岔开话题,“阿爹,你怎么不吃肉酱,你从前不是最爱吃的吗?”
“今日不吃了。”
“为何?”
小龙不过随口一问,许老爹却很有些不耐烦的提高声量,“不想吃还不行吗?问那么多干嘛!当儿子的还管起老子了?”
“不吃就不吃。”
自从小龙高中以来,许老爹已经很久没有对儿子态度不佳过了,小龙冷不丁的碰了个钉子,他端起那一小碟肉酱,递给笑歌。
“小妹,你多吃些,只有这点了,吃完就没。到时候有人想吃也没得吃。”
“不就是一点破肉酱吗?吃在嘴里连个肉渣都嚼不到,有什么好稀奇的?在益州城里我什么好吃的没吃过,何至于惦记这玩意儿?”许老爹说完只管埋头扒饭,一副懒看的模样。
笑歌也不知道许老爹今日是哪根筋不对,但她即将离开,有心想打个圆场,便从小龙手中接过肉酱碟,伸长手臂往许老爹碗中倒去。
“阿爹您就别嫌弃了,吃吧,好歹有点肉味。”
许老爹毫不领情,“说过不吃就不吃!”
他头也不抬地摆了摆手,不曾想手中筷子正好戳到笑歌。笑歌吃痛一时没拿稳,差点将那小碟肉酱打翻在桌。
小龙见状真有些动了气,他一边探头查看笑歌可有被伤到,一边对许老爹斥道,“阿爹,你怎么能这么对小妹呢?你可知小妹为了这个家......”
“二哥!”
小龙暂且收声,但面色并不好看。
许老爹自知理亏,他有些讪讪地道,“我又不是故意的。”
小龙别过头去,没再搭理许老爹。
倒是笑歌不以为意的笑着说,“我没事儿,小事而已,吃饭吃饭,接着吃饭。等以后回益州,我请你们吃蓉和楼的大肘子,那才叫肉呢......”
话没说完,许老爹却有些黯然地低声开口,“今日是石墩子的生辰,我不想沾荤腥。”
笑歌面上的笑容霎时敛去,小龙也愕然转头看向许老爹。
“阿爹,我......”
“不说了,吃饭吃饭。那谁讲的?食不言寝不语。”许老爹埋头继续吃饭。
小龙不自觉地捏紧了手中竹筷,一时间只觉怒极恨极憋闷之极。
这自然只是一件小事,但却像雪崩前最后一朵飘落的雪花,无甚重量,却足够让小龙崩溃。
他觉得自己再也受不了。
石叔,靖远军……北琅狗贼,还有朝廷那帮人,都是他们害的!石叔被他们害死,林州城如今也快了。小妹因此要去以身犯险以命相搏。他们被困在这里,连一点肉酱都舍不得吃,阿姐饿晕倒,徐午年双手被斩而惨死......
小龙不知自己还能坚持多久,活多久。
他恨不能跟小妹一起杀出城去!
然而小龙已不是往日的小龙,当一个人懂得越多,就越知道活下去比慷慨赴死要艰难得多。
为了保护家人也好;为所有受难的人、死去的人伸张正义也好;又或是像小妹所说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他都要不顾一切的活下去!离开林州,离开边地,去到中京城!
笑歌轻轻地拍了拍小龙的手背,小龙更加觉得在这个时候自己怎么还能让小妹担心,他嘴角扯出一个略带歉意的笑容,“没事,吃饭、都吃饭。”
笑歌也端起碗,“嗯,吃饭。”
不管天大的事都要先吃饱再说。
只是这一餐到最后,三个人都没有再碰那小碟肉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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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饭,笑歌提早睡觉,她知道越是有大事,就越要休息好。
她这一觉睡得很沉很好。
直到被打醒。
不是比喻,真的被打醒。
迷迷糊糊中,笑歌感觉到有人在不停地拍打着她的脸颊,她极力想要醒来,可眼皮却重若千金。
笑歌忍着头痛欲裂,费尽全身所有的力气睁开双眼,当先映入眼帘的是小龙和许老爹焦心如焚的面孔。
“阿姐不见了!阿姐走了!你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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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州城,北城门外。
天还未亮,就有一小队人马在夜色余烬的掩护下,悄悄出了城。
这一队人俱是精锐士兵,只当中有一个头戴帷帽的女子。看她身形窈窕,想来年岁应不大。
一路上众人都默默行军,也不知是不是快要到目的地了,领头的那位将士终是有些沉不住气,策马至帷帽女子身侧,复又嘱咐一番。
“娘子,一阵如果北琅贼子没有耍诈的话,按事前约定,我们双方退开五百步远。北琅狗贼会先将粮车推至两军之间,退开。接着我们再将娘子您也送到中间。等我们也退回原地之后,东吕老贼会亲自上前来接您。两百来步远虽也能中,但那老贼若是身着重甲,我们便不能奈他如何,恳请娘子尽力将那老贼往我方阵前多引一些。”
帷帽女子点了点头,轻声应道,“我省得的。”
那领头将士亦知自己这般要求不啻于向人索命。在粮车旁边,帷帽女子尚能倚着粮车做一些掩护。可将东吕达翰引到后方来,她便也会无遮无拦地暴露在弓箭之下。
但除此之外又还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他们这几十人,出城之时又何尝不是尽皆抱了必死之心?
那领头将士也只能说一句,“难为娘子了。”
帷帽女子未再多言。
不多时,一行人便到达事前约定之处。
这一带都是一马平川的阔野平原,也不知是不是北琅人事前先来处理过,连野草都几乎不生。一眼望过去,几里开外有什么风吹草动亦一览无遗。
差不多在林州将士到达的同时,北琅人也到了。
如笑歌之前所料,东吕达翰果然守信,也只带着几十人。这四野又俱是荒漠,亦无处设伏,不知东吕达翰是太过骄傲还是轻敌。
双方人马既已到齐,也并未多做交谈,按事前约定,北琅人先将粮车推到中间,跟着林州将士也将帷帽女子送至同一处。两队人马都退后两百余步远,隔着五百多步的距离,彼此都无法射伤对方。
两军中央只剩十几辆粮车与孤零零的一个瘦削女子。
此刻天边才将将亮起一丝微光,启明星尚未落下。
风有些大,朝林州将士一侧吹去。
这时机不是最佳,光暗风大会影响弓箭的射程与准头。
但却已经是林州被围以来,他们距离解围最近的时候。
最关键的时刻即将来临。
按约定,这时就该东吕达翰去到粮车与帷帽女子所在的中间地带,一旦他确认了这是他所要找寻之人后,便会将其带走,然后林州士兵就可以将那十几车粮食也带走,整个交换完成。
只见东吕达翰带着两个随从,三人骑着马,径直往中间奔去。
随着东吕达翰的身影越来越近,所有林州士兵都不禁屏住了呼吸,手偷偷地背在了身后,时刻准备着抽箭拉弦上弓,只等东吕达翰到达射程之内,就一举将他射杀。
可惜东吕达翰身着重甲,哪怕到达两军之中,神臂弓能够射到他,却也穿不透铠甲。除非能够从他脸上露出的部分射进去,但那非得百步穿杨,实在太难。
林州将士唯有祈愿帷帽女子能设法将东吕达翰引得近些,再近一些。
就在此时变故骤起。
东吕达翰突然率先引弓,朝着中间那位女子射过去!
那女子根本避让不及,腿上中箭,当即倒地不起。
紧接着东吕达翰与两位随从马上又射出了下一箭,这几箭却是向着那十几车粮食而去。
北琅人的箭上没有带火,但说来也奇,箭尖擦过之处,那十几车粮食竟然全部腾地一声窜出一大股白烟,燃点起来。不知道东吕达翰在那些粮食上面做了什么手脚。
眼见杀不死东吕老贼,粮食也着了火,自己人竟然还中箭倒地。那领头将士当机立断,抬手示意所有人齐齐冲锋向前。
什么都不必管了,这是距离北琅主将最近之时,只需往前再冲几十步就够射到东吕达翰。
然而那些白烟冒得太快,遮挡住林州将士的视线,他们根本看不清楚。
连东吕达翰的身影都找寻不见,又何谈挽弓?
唯有不顾一切的继续往前冲!
冲过白烟,冲过那十几辆粮车,冲到北琅军阵前,与北琅贼子、与东吕达翰拼个你死我亡,哪怕近身肉搏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