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风起(二)命微如草(2 / 2)
译者向那戎首汇报了,那戎首接过白绢,不再说话,用戎语向手下人呼喝一声,同时将那顾氏女子赶下车,把箱子放在车上,随后一众戎人带了五箱上币和一张马匹生意的单子,喜气洋洋地驰出萧关,瞬间便不见了踪影。
暮色渐浓,玄衣男子瞧着门户大开、寂无人声的萧关,沉默半日方催马行至女子身旁,向她伸出手,见她犹自站在黄尘中发呆,便道:“怎么,不想走了?”
顾氏女才反应过来,忙伸出手,只觉身子倏地腾空,便被提至马上,跟着胯下那马,踏着清明月光驰向雍都宣武门。
直飞奔了近两个时辰,才渐渐慢下来,已是到了靠近宣武门的一处河边,方停下来。韩高靖下了马,由着那马去饮水,随即解下身上水袋递给顾氏女,她已是渴极了,也不客气,伸手接过来咕咚咕咚喝了一气才递回去。
“多谢先生救命之恩。”她说着便端端正正拜下去。
玄衣男子淡淡看了她一眼,也没说什么“举手之劳,无需拜谢”之类的客气话,只道:“前面便是宣武门了,我们在这歇一歇,等城门开了再进去。”
“宣武门……有人把守了?”
“嗯。”
“是武卫将军?”
“是。”
顾氏女不再问东问西,道:“我是太常顾谯的女儿,名叫顾云津,先生尊姓大名?”
“一个姓名罢了,微不足道。”
“先生毕竟救了我的命,我知晓先生身份,以图他日回报。”
“生逢乱世,此亦寻常事,不必挂在心上。有那力气,不如好好活着。”玄衣男子目光扫在他脸上,却是一如既往的淡漠平静,从语气道神情都不见一丝波澜。
“先生和宁武的韩江先生怎么称呼?”
“你知道韩江?”
顾云津笑了笑:“自然知道。先生用了一张绢字就救了我的性命,想必那绢字是宁武韩氏的印信。”
“嗯,那是宁武韩氏和戎人做马匹生意的文书凭证。”
“教先生破费了,我父亲是个太常,虽说名列九卿,其实家中并无余资,先生的钱只能慢慢还了。”顾云津低下头去万分不好意思地说道,脸上都慢慢笼上一层薄薄红晕。
玄衣男子便笑着上下打量她一番,揶揄起来:“你觉得我是以为你有钱还给我才救你的?就算你有钱,也被西戎给抢光了。”
顾云津更加脸红,连清冷的月光也掩饰不住地红,犹豫半天到底说了句:“欠债还钱,何况救命之恩,总不能让你白白破费,我不是说空话,将来总有办法还给你的。”
玄衣男子故意地向她脸上瞧了半天,愉快地笑道:“这我倒是相信,你们顾氏前朝出了两代皇后。便是国朝,也出了个以尚宫身份扶持帝王即天子位的女官。顾氏历来女子都不凡的。不知道你有没有皇后命?”
顾云津心下惊奇,慢慢退了脸上红晕,疑惑道:“先生何以对我家如此熟悉?”
玄衣男子并不回答她,只将手扣在脑后,躺在荒草上,照例是散漫淡漠的语气:“不累吗?不休息一会?”
顾云津知道问不出什么来,这玄衣男子嘴上并不似被戎人攻破了的萧关似的,门户洞开,任由人看得清清楚楚。她也觉累了,实在没有力气再问什么,便靠在一块石头上,道:“只是先生不说自己尊名,我将来不知将钱还给谁呢。”
“不都说了吗。生逢乱世,人命如草,谁知道你我明日谁生谁死?还钱什么的就免了吧。只是我花了那么大价钱赎回了你,以后再遇着这事不如忍辱偷生。我命微如草,何处不可生?贞洁什么的,比起命来,实在不值什么。”
我命微如草,何处不可生!
顾云津反复咀嚼着这句话,顿生凄凉。她今日被戎兵挟持,日夜奔波,更兼惊惧,全靠一口气硬撑着。如今在这玄武门下,虽说是陌生男子的身边,却觉得心中宽明,便松懈下来。人以松懈下来顿时觉疲累极了,浑身上下再也没有半分力气,一靠上那石头,便即沉沉睡去。玄衣男子侧过脸来,见月光下她长睫闭合,眉目娟然,分外安静。他想了想,坐起身来,将自己的外衫解了,轻轻地披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