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风起(二)命微如草(1 / 2)
二命微如草
眼前就是萧关了,它深嵌在巍峨苍茫的陇山中,横跨川流,险峻牢固,阻截了秦川通往陇右的唯一北部通道。然而此时,这号称“雍都锁钥”北部关隘,竟然门户大开,孤零零、空荡荡地兀立在沉沉暮色中。
那顾氏女子绝了望,但也不哭不闹。眼见着戎兵正商量如何装载那五箱上币,将目光投向她所坐的这辆板车,又见那千骑长摇了摇头。她冷眼旁观着,忽然向那千骑长道:“我渴了,给我点水喝。”
声音虽不大,但极清越好听,那千骑长听了译者转译后,便将腰间悬的水袋解下,丢在她车上。顾氏女便弯腰捡起水壶,随即站起来,打开水袋便向那千骑长笑意盈盈地道谢。那千骑长见她笑起来极妩媚,不由多看了两眼,却忽觉眼前一花,被泼了一脸水。
顾氏女这一下子是铆足了劲泼出去的,一袋水啪地一声全倾在那戎人千骑长脸上,瞬间便稀里哗啦从那千骑长脸上滴滴答答流了一身。戎人生在草原荒外,与野兽豺狼为伍,警惕性极高,一旦遇袭,本能地便抽出兵刃直劈下来。
那女子自知不幸,便闭目受死,只觉耳边刀锋袭来声、呼呼风声,一瞬间呼啸着侵近耳畔。虽然本是一心求死,然死到临头心中又是茫然又是恐惧,到底是要葬身这荒凉无人之地了。
只听“哐啷”一声,兵刃摩擦过的尖锐可怖之声,迅疾响起,又迅速消失。她只道自己已经死了,心中凄凉不已,却全无痛感。直到戎人大怒的声音传来,她才知道已然死里逃生。睁开眼,却见一玄衣男子,乘着黑马,脸上挂着笑容,与那千骑长对面相视。
顾氏女虽是求死,但亦惜命,此时得以不死,顿时浑身没了力气,一跤跌坐在车板上,也不觉疼。
十几个戎兵早抽出兵刃,呼啦啦围了上来。十几个人围上一个人,颇有密不透风的态势,顾氏女见此,原本因死里逃生而松弛下来的心,便狠狠一纠,便不由看向那玄衣男子。
却听那玄衣男子笑向千骑长道:“你不是要将他献给你们左王吗?这么快就准备杀了?”
那千骑长本也不傻,只是出于本能,遇袭便立即出手,且戎人善杀,再加上动作迅捷,行动比脑子转得快,一击便直奔那女子咽喉。此时听了译者传译自然就全明白了,那女子本为求死。他却是要将这美人献给左王以求取利禄的,如果杀了倒是亏了。但被这中原男子挫败,却倍感耻辱,目如鹰隼,盯着那玄衣男子,语气不善的说了句什么。
那玄衣男子却不待译者通传,便道:“如果是谢我就不必了,把这女子让给我吧,价格你来开。”
译者却转述千骑长的话:“只怕你付不起。”
玄衣男子嗤一声笑了:“这女子性情刚烈,此去千里迢迢,一旦让她找到机会有所闪失,岂不是两亏?”
译者与那千骑长商量了一下,那戎首便抬起头来,神情颇为傲然。那译者便道:“五箱上币。”
“真是狮子大开口啊。”玄衣男子摇了摇头道:“没有。”
“那你出多少?”译者直接和他谈起价钱来。
玄衣男子道:“一个也没有。”
译者为难地向千骑长转译了,于是戎人便都持刃戒备,虎视眈眈,随时都能扑上来。
译者说:“你是为了来消遣我们的?”
不待玄衣男子作答,顾氏女一狠心,便咬了咬了嘴唇道:“多谢先生相救之恩,但先生虽勇武,不过一人而已。先生大好男儿,不要在此枉送性命,留得有用之身,效力君王。”
那玄衣男子瞧了她一眼,却并不搭茬,转过脸直面那千骑长,眼角唇边犹自带笑:“这个够吗?”
语声未落,驱马上前,径自将一张尺寸白绢展开,凑到那千骑长面前。那千骑长虽不识汉字,却认得上面的印,睁大眼睛看着那绢字,又看了看玄衣男子,最后转向译者。
译者与千骑长嘀咕了几句,抬头望着玄衣男子:“阁下是宁武韩氏什么人?”
此时那顾氏女虽看不到白绢上的字,听了这话也十分诧异,目光再次落在玄衣男子身上。宁武韩氏虽是近几年才突然崛起,却是宁武——乃至于秦川的巨富,生意不但遍及秦川,听说这两年常同西戎和北狄做生意。韩氏的家主据闻却是个年轻人,从前并没有听说在秦川富室中有这样一号人,不知为何突然有一天便平地里冒出来了。
玄衣男子抖了抖那绢,笑得光风霁月的:“总之是说了算的人。”
译者拍马上前,接过绢字,看了又看。说实话,他汉话还能说,汉字却认不得几个,看了半天才总算明白了个大概,那是他们戎人做梦都想得到的韩氏马匹生意的凭证单子,于是迟疑了半天才道:“不会是假的吧?”
玄衣男子叹了口气,语气极其不屑:“这个也能作假?跟你们左王那个不一样?”说着又指了指那千骑长,“你和他说,我认得他,他是左王麾下千骑长,以后但有良马,宁武韩氏都收了,我再让他一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