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之年(1 / 2)
成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奸臣,是我爹毕生都在追求的事业。
而我,作为他的女儿,注定会为他的奸臣事业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彼时我还小,我爹经常头悬梁锥刺股,挑灯夜读,只为金榜题名,可惜连续两次笔试第一,殿试被人暗箱操作给替了下来。
然后我爹他开窍了,转行经商,他是个赚钱的好手,眼看我们家的小日子越过越好,我的脸也越吃越圆。
就在我以为他改邪归正,决定好好做人的时候。
那天阳光很好,他掏空家底儿,买了个九品芝麻官回来。
他捧着晃晃悠悠的乌纱帽,含泪对啃着鸡腿的我说:“儿啊,爹要去上头啦!”
我口齿不清地问:“多上?”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上。”
我不懂我爹在说什么屁话,嗦完骨头上最后一点肉,满手油就抱住他的大腿喊:
“爹啊!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去当太监啊!”
我爹气得直跺脚,生怕我把油蹭他官服上,但就算这样他也舍不得打我一下。
因为我没有娘,爹爹也从不跟我提起关于娘亲的事,只是更宠爱我。
谁也没想到,官场竟让我爹给整明白了,他暗里赚钱,明里当官,一有机会就多买一品。
就这样,我爹从九品买到八品、七品……一路高升,乌纱帽的质量是越来越好。
我爹买到三品的时候,我们爷俩入京了。
本来我以为按照我爹的尿性,一定会选择最快的水路,早点去皇上面前表现,结果他居然带着我赶马车进京。
一路上我们游遍大山大河,他还教我骑马射箭,抓兔子烤……后来我回想起来,那尘土飞扬又极致浪漫的童年,大概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
快到京城的时候,已经是冬天,那年京城的雪下的很大,马车里很冷,我窝进爹爹的怀里,好似外面的风雪就都被阻隔了。
一路上都是难民,我爹嘴上说着管不过来,但也没阻止我往车窗外扔了个饽饽。
三年的时间,我爹就在京城站稳脚跟,成为了远近闻名,人人诛之而后快的大奸臣,我也不甘示弱,成为了一个合格的奸臣之女,京城里叫的上号的混世魔王。
这日我正在风月楼,听小曲儿,喝小酒,觉着抚琴的小倌模样标致,窄腰跟许之洲的有一拼,正要搂过来试试,许之洲带着一众人马哗啦啦冲进来办案。
侍卫们干净利落地抓走了几个美人,说是敌国细作。
小倌害怕地躲进我的怀里,瑟瑟发抖。
许之洲顺着小倌的身段看向我的眼睛,我举起一杯佳酿,咧嘴说“好巧啊,许督查!”
他一向波澜不惊的眼里竟流露出另一种情绪,不齿。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其实我刚到京城的时候,唯唯诺诺,整个人怯生生的,讨好各家少爷小姐,认真学习规矩,就是想交个朋友,跟那些京中达官贵族的女儿一样,过普通的日子。
我想想啊,我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呢?
那是一年元宵节,我收到了官家小姐去寺庙祈福的邀请。
本以为是她们要接纳我了,结果到了听晨寺后,一个我不太熟识的李小姐带头诳我祈福要心诚,我在佛像面前,傻傻跪了许久。
听晨寺与城楼对望,我来时就花了小半天。
等僧人问我,天色已晚,外面又下起了大雪,要不要借宿的时候,我赶紧起身找她们,才发现自己被耍了。
下山的路很滑,大雪漫天,刚来京城的我又不识路,天黑了。
出门前我特意好好打扮,穿了最华丽厚重的罗裙,鲜黄色的衣服被雨雪浸染成暗黄,眼下下山竟成了累赘。
我心生怨气,胡乱扯掉了一部分衣裙,好让自己的脚步更轻快些,爹爹说过,冬雪之夜若不能找到容身之处,是会被冻死的。
起初我为了保持体力跑的不算快,不知何时,身后跟上来一个醉酒大汉,他离我不到十丈远,脚步踉跄,眼神里散发着淬着毒的不怀好意。
我疯了一样往前跑,越是着急越是出错,我滑倒了,眼看那人面目可憎,朝我扑来,突然他被一大团雪球砸中,倒地不起。
我抓准时机,爬起来就往山下跑,刚跑到山底就遇见了两个少年郎。
一个白衣胜雪,躲着身后小厮给自己打的伞,身后的小厮,焦急喊道“公子,公子你慢点。”
白衣少年爽朗一笑,“应竹你真是无趣,你看人家姑娘多雅致,夜来赏风雪。”
眉目如画,明眸皓齿,身姿挺拔若松竹,少年意气似朗世清风,神仙大概就是这样的吧。
我此刻的样子必定狼狈至极,下山跑过灌木丛,脸上、胳膊上划破的伤口,慢慢渗出辣人的疼。
那人眼里却丝毫不见惊讶和嫌弃,温柔地开口:
“如此良辰美景,不知姑娘可愿与在下同行?”
我回家后生了一场大病,心里却是甜滋滋的,经人打听,我才知道那天夜里的人,是督察府御史许大人的独子,许之洲。
他与凛王殿下都是京城出了名的美男子,并称“金雪少年”,他是雪公子。
我开始注意他的生辰,收集他的喜好,总之关于他的一切我都喜欢。他是我在京城感受到的唯一一份温暖。
病好以后,我曾去找那些小姐理论,我问她们为何诓我,她们该说话说话,该梳妆梳妆,当我是空气一般不存在。
尴尬又自讨没趣,我回家窝在爹爹怀里哭了好久,我爹拍着我的后背轻声安慰“我的婉婉儿最好了,都怪爹爹来的太晚……”
虽然我还小,但我已经知道她们讨厌我,有我爹的大半功劳,我从爹爹怀里挣脱开,躲在屋里怄气。
那个时候我总想,如果自己不是爹的女儿,而是京城名门望族,世代忠良,家世清白的千金就好了……
第二日,好几家的小姐登门拜访,跟我赔礼道歉,求我放过她们父兄,我知道肯定是爹爹帮我出气了,但我一点也不想要,我宁愿谁也不知道我,不在乎我。
以后的日子我愈发孤僻,成日躲在府中不肯出门,小心翼翼地喜欢许之洲。
我以为我离是非之人远一些,就能减少麻烦,后来我才知道,处在是非之中的人,躲得再好也会被是非招惹。
我喜欢许之洲的消息,不知怎的就闹的人尽皆知。
仔细回想,我只在听晨寺许愿时,曾写过“苍山负雪,明烛天南”,现在街上的小孩都会念这句诗,还编排了我这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顺口溜。
听起来刺耳极了,我到底是个姑娘家,刚知道时,羞愤欲死,我自己也知道我就像个阴沟里的老鼠,仰望月空。
只是我现在好担心那天上的皎洁明月,因我蒙羞。
我偷偷来到许府门前,想问问许之洲的意思,若是他喜欢我,我便让爹爹想办法,把我嫁给他……
正想着,门里出来了一个娇滴滴的美人,美人拂柳一般娇弱,眉目间又有几分我见犹怜的气质,她拿起手帕遮脸,朝我微微一笑,想必是前两年投奔许府的表亲。
扶着她的丫鬟却白了我一眼,大声说“真是什么人都敢肖想表少爷,弄的少爷最近为人耻笑,还要小姐去给他祈福消灾!”
“翠儿你别说了。”
若是他不喜欢我,我定要让他像从前一般,未被淤泥沾染。
本是想好了跟他见面,但我那天直接回府了。
以前我看话本里,倾慕之心被冷落,就会下起雨,我总觉得好矫情,今日这雨下的倒是刚刚好,这样我就能好好的哭一场。
第二日一早,我穿金戴银地去了京城第一名楼——风月阁,并成了里面的尊客。
我搂着清秀的小倌喝酒说胡话,我说“许之洲算什么东西,哪有这风月阁的头牌招人喜欢!”
我说“谁疯了,会喜欢许之洲那个木头啊……”
我的心好疼,小时候看爹爹喝酒,也曾偷偷尝过,又苦又涩,我问爹爹“这酒这么苦,你为啥爱喝啊?”
爹爹总是笑笑不说话,仰头又是一大口,他说“我的婉婉儿,这辈子都不知道才好。”
这世上有什么是比喜欢一个人,他不喜欢你更难过的吗?
有,是假装不喜欢一个人。
起初大家还觉得我是表达心意失败,故意诋毁,时间长了,他们发现我是真的顽劣不堪,喜新厌旧,倒也就把茬揭过。
而我,因为放飞自我,留恋犬马声色之所,当街纵马,习武射箭,倒是结交了几个狐朋狗友,一方面是我爹确实有点势力,一方面是我真的很大方。
通常我们出去玩,都记在我的账上。一来二去,我们这些京城纨绔子弟倒是聚了个八九不离十。
就这么说吧,那朝堂上弹劾的本子,有九成都是我们这群人,让我们情谊深厚的还有一点,那就是我们的父兄都是三皇子党。
前几日,我们这群人里的二哥,又迎娶了李家的千金做妾室,那李家千金也是京城数一数二的才女,可惜命不好被风流成性的二哥看上了。
我深知那李家小姐千百般不愿,也只能顺从,大婚当日我们去凑热闹,她拉着我说“小时候的事对不起,其实我们当时只是嫉妒你罢了,嫉妒你不用听话,嫉妒你随心所欲……”
二哥的府邸气派,我出门时,棕红色的大门一关一合,好似吃人的巨兽。
我有点可怜那些大院里的女子了。
每年的秋猎都是我最喜欢的活动,一般女子都在内院作作诗,猜猜灯谜,但我可以骑马打猎,当然将军家的女儿也不甘示弱,往年女子打猎最多的基本都出于我俩之手。
只是今年的秋猎有点不一样。秋猎前附属国的王子和公主来了。
公主泼辣,进京第一天就当街纵马闹事,被许之洲教训了,谁成想这有病的公主,竟然因此看上了我国的美男子许之洲。
“要我说,男子长得太好看,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三弟吃了颗葡萄,说道。
“谁说的,本王生得貌美,能招小婉婉喜欢,就是好事。”凛王穿得像个花孔雀一样,走过来摸了摸我的头,“你说是不是啊,小婉儿?”
“对了,小二,来个热乎的饽饽!”
凛王——张霖良是皇上的不知道第几个皇子,这不能怪我记不得,主要是当今圣上着实有点太那个啥了。
宫里的宫女都不许穿亵裤,皇上又喜欢微服私访,每去一个大明湖,就得多几个夏紫薇和小阿哥。
皇子多的数不过来,从小就开始厮杀,现在能混个王当的都是命大的。我一直觉得他脑子有坑,每次吃饭都点个饽饽,明明有那么都好吃的山珍海味。
我扒拉掉他在我头上的爪子,没好气的说:“我们聚在一起是商量怎么保护三皇子的吧?”
“是吗,可我听说公主让皇上把许之洲当成这次秋猎的彩头了,那公主是游牧民族,看来这次对许之洲是势在必得啊?”凛王说着蹭坐到我跟前。
我扭过头去,小声说了一句“关我什么事!”
“小婉儿若是求求哥哥,哥哥想办法让你赢……”他贴着我的耳朵呢喃,呵气扰得我心痒痒。
我撂下一句“多管闲事”就走了。
陶婉婉啊,你什么时候能坦率一点!
我去找了将军之女花苍野,跟她商量助她取得头筹,谁知花少将早就心许驻扎在边疆的表哥,对许之洲不感兴趣,甚至怕赢了比赛,搞个累赘出来,想要抱病在家。
但好歹此次秋猎也算是两国交际,不能太难看,被老将军硬逼着上场。
不少官家小姐听说许之洲要被公主带回国成亲,只恨不能连夜练会骑射。我软磨硬泡到半夜,花少将丝毫没有松口的迹象。
她踹了我一脚“你tmd不是喜欢那个姓许的吗?你赢不就行了?滚滚滚,别耽误老娘睡美容觉!”
我被戳中心事,没好气地说:“表哥可不喜欢说脏话的女人。”
还好我从窗户跳走的动作敏捷,我刚关上窗,就听见花苍野咬牙切齿的叫我“陶婉婉!”顺带还有一个打在窗户上的花瓶。
花老将军勤俭持家,想来花少将又少不了一顿家法伺候。
我漫步回府,听见瑟瑟箫声如泣如诉,更闹心了,心想是哪个不长眼的在我府上奏哀乐?
走近一看是凛王殿下,哦,那没事了。
“霖良兄好雅致!”看着树下吹箫的挺拔少年,我忍不住恶趣味调侃“也不知霖良兄这绝妙的口技,以后会便宜了哪家小娘子?”
我真是混得脸皮越发的厚了。
吹箫之人终于绷不住,倒是一个箭步揽我入怀,“不如就便宜小婉婉了吧?”
他双目炯炯有神地盯着我,好似下一秒真的要把我拆吃入腹了一般,“哈哈,霖良兄真会开玩笑”我干笑着想要挣脱这怀抱。
“都怪小婉婉随便开玩笑,哥哥的心都动了,你跟我说这个!”说罢,他松开我,作手捧心状,柔弱的嘱咐“小婉婉可要小心身边的男人,他们可不像哥哥这么谦谦君子,还有明日秋猎上万事小心。”碎碎念结束,他走了。
锦衣夜行,消失在夜幕中,不知为何我竟觉得有些许落寞。
纵使我伪装得再好,他也是第一个知道我喜欢许之洲,还愿意帮我的人。
秋猎开始,附属国的公主身着红色短裙,潇洒翻身上马,往林子里就是冲,惹得一众围观少男少女惊呼。
似乎被她掳去当驸马爷也不是件坏事,不少男子心里这么想。但女子大多觉得她有伤风化。
此次秋猎危机四伏,不仅要赢了公主,以免丢我国的脸面,还要保护好三皇子,最近三皇子越发得民心,已经让太子党忌惮,趁乱杀死他,秋猎是最好的时机。
于是我几乎围绕着三皇子进行狩猎,好在我技术不错,打了不少兔子,看来要赢那公主不算太难。
突然一支穿云箭朝三皇子的心口飞去,速度之快来不及反应,“小心!”我喊着挡在箭矢与三皇子之间。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出现,凛王挡在了我的身前。
我懵了,胸前一片温热,是血,好多好多的血,我慌张扯出手绢,把他的伤口勒紧,“你怎么样?”
凛王笑笑“我……没事,你继续比赛。”短短几个字他说得竟如此费劲,怎么可能是没事?
泪水涌上眼眶,我看不清眼前这个脸色惨白的少年了。
“别哭……小婉婉哭了就……不好看了”
护卫们现身,保护着三皇子走过来,三皇子接过凛王,对我坚定地下命令:“陶婉婉,只许胜,不许败。”
“臣遵命!”我擦了擦眼睛,搭箭上弓,先前耽误了些时间,眼下公主比我打得猎物要多了。而且我看见有叛徒拿公主的箭打猎。
就在我拼命追赶的时候,花少将不经意地经过,然后又不经意地拔走我不少箭矢,秋猎最后是按每个人特殊的箭来统计数量的,花少将的帮助确实解了燃眉之急。
我们谁都想不到太子为了保住皇位,竟然勾结附属国!刚刚射向三皇子那箭是公主的!
比赛快要结束,我们打猎的数量持平,于是我瞄准了公主,要报一箭之仇。
“陶婉婉!天上!”顺着花苍野这个大嗓门的指示,我迅速调整方向,公主也朝着天上的鸽子射了一箭。
唰的一声,箭中了,是我的,因为公主那箭被花少将射下来了。
公主气急败坏,摔了弓箭,恶狠狠地看着我们俩。
花少将气势上没输过,“看nm啊看!再看把你眼睛剜下来喂狗吃!”
高公公高声宣布结果:秋猎女子魁首——陶婉婉!
我骑马跑出猎场,在门口看见了许之洲,他望向我想说什么,但我没有停,我要去找凛王,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