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大势(1 / 2)
冬月二十一。
雪落在窗台,于温柔的怀抱中醒转,世间还有彼此,仅剩彼此,不是虚假的幻想而是真切的体会。
爱降临在灵魂相交的那一刻,从模糊变得清晰。
没有谁再去否认。
整日整夜的厮守把彼此的心剥开检验,再高的山顶都攀登而上,哪怕没有退路,哪怕站在悬崖边,可交织在一起的双手却带来无尽的安全感。
没有回门。
主院里。
郁欢静坐在摇椅赏雪,回首再望,没有和白色杂糅的红色宫墙便少了许多束缚,酒再风炉里温着,黑釉盏冒出腾腾热气,她饮下一杯,呼出一口白气,“倒是忽然觉着身上多了份责任,那时不理解的,在这时有些懂了,阿虚,你娘可以活着的,可以陪伴在你身边看着你长大的。”
阿虚手里捧着药碗,毕恭毕敬的站在一旁服侍,“黄泉路上太冷,娘亲不舍得爹爹一个人走,奴才活着,至少还能伴在您身边。”
“是吗?”
不恨吗?不怨吗?
郁欢抬手接过药碗,闻了闻,苦味浸鼻,她摇着头把药洒向台阶,看了眼守在一旁的风华示意她可以说话了。
也不避着这个有可能是叛徒的小男孩。
“诸国都送来贺礼,骆越的使者在前厅等着面见,您从大漠解决蛮夷回来后立即和怀王爷完婚,陛下有问是否还会上阵。”风华长话短说。
“使者不进宫面圣,倒来见我,骆越居心叵测,阿虚,着人撵出去。”郁欢淡淡说,随即望向树间的积雪,雪势愈来愈大,把枝桠都压弯了,“身作武臣,剑在人在,来犯之敌,难视未见。这个答案,天下可满意?”
阿虚退了下去,领着府里的护卫去撵人。
风华颔首,“那我去回话了。”
她离去的时候和和尚擦肩而过。
“可贫僧以为您不应再上阵了,将士应在安于和平,而不是祈望着去践踏别人的土地来建功立业,你是先驱者,可你却控制不了事情的走向。”和尚披着袈裟站得笔直。
郁欢斟满酒杯,往对面挪了挪,“那是梦,不是现实。空明,在你眼里现在的我应该怎么做才是正确的,今我为人妻,不与往日同,政权都不再掺和,更别提兵权了,林弈孚想要助纣为虐,但陛下已经清醒了,这大好河山和我这种人有什么关系呢。”
伍冥坐了下来,他不能饮酒,“世间凡有冲突,你是天下人的眼中钉,你在大漠的战绩斐然,没人能够安心你的存在,郁欢,我不信你不争。”
这样的隐患,必遭群诛。
“是吗?那我问你。”
郁欢正对上他的眼眸,红色的右瞳十分妖冶,“我什么时候争过?”
伍冥长叹一声,“洛公子成亲了,你也成亲了,那这夫君和哥哥谁在你心里更重要些?软肋被别人拿捏住,怎样才能随心所欲。”
“你多虑了。”
“这并非虚言。”
郁欢皱眉,脸色不善,“我三番五次纵容你,换来的如果是不知好歹,休怪我不念旧情。天下人何限,为何不说与国师,为何不说与两位天子,江山的归属亦看血脉,伍冥,我不是救世主,我犯下的杀孽已经足够我悔恨一生了。”
“岐舌有一秘蛊,名子母蛊,母死子死,子死母生,有解之法,以亲血引之。”伍冥轻声说:“贫僧害怕至极。”
“人终有一死,若我败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上,我无话可说。”
郁欢端杯饮酒,风炉里的火苗熄灭了,她偏过头不愿再谈,耳听身边的人起身离去,方才抬脚往外走。
刚至大门,正撞见回来的宣佩玖,他的脸色有些憔悴,周遭有些血腥味,很浓很臭,郁欢拧眉,“你去哪了?”
“锦衣卫有些事。”
“哦,我去看看红鸢。”
“他和常月去云游了。”
“此事我怎么不知。”
“走得时候你在大漠。”
“是吗?”
“嗯。”
郁欢打量了他一眼,唇角微微翘起,眼里的光茫黯淡了些,“你不擅说谎。”她唤了声停鸦,听他报告确实是去云游了。
宣佩玖敛眸,“我不会骗你。”
“错怪你啦。”郁欢笑意浓了些,抬手挽住他的手腕,慢慢往府里走,她总是这样,翻脸无情,阴晴不定,边走边问:“你可知子母蛊?”
宣佩玖颔首,脚步停顿了一下,“我知道,郁欢,还记得昨夜你答应我的事吗?”
答应他无论发生什么都要想着他。
“我记得。”
...
郁府地牢。
姑娘端庄大方的坐在椅子上,看着发誓对自己效忠的停鸦,满身鞭痕,风华正茂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喘,“我平生最恨欺瞒与背叛。”
“大人。”
停鸦紧闭双眼,血从额头上流下来,“你没有护住我的爹娘,他太强大了,我们斗不过他的。”
脑海里是爹娘被杀的景象,唯剩一个妹妹,已经疯疯癫癫的了,被国师圈禁。
郁欢:“红鸢到底在哪。”
“...”
“木已成舟,但我可以让你亲手血刃仇人,你以为像我们这样的人真的会信守承诺吗?没有价值了,只会被丢弃。”
停鸦睁开眼,看着自己的脚,这鞋底还是妹妹亲手给他纳的,“人死了,就什么都不存在了,报仇又有什么用呢。”
“那给仇人卖命,又有什么意义呢。”
一个暗器划破捆绑住他的绳索,郁欢缓步走近他,一根手指挑起他的下巴,“你以为他会猜不到现在的情况吗?你想要怎样的补偿,我以性命作保。”
停鸦攥紧拳头,“我的妹妹...在他手里。”
“给国师府递封拜帖。”郁欢收回手,抬脚往外走,“我有礼物要送给柳大人,把他装起来。”
她是个多疑的人。
多疑敏感,猜忌所有人。
国师府不受拜帖,闭门不见客,写满了心虚,郁欢直接在夜晚翻墙而入,府里没什么守卫倒是奇怪。
听到交谈声,她停住脚步。
“从前我教你不要优柔寡断,情是最要命的。”
“师傅,我爱她。”
“爱?她就是一个怪物,有人会爱一个怪物吗?怪物值得被爱吗?”
“可你还不是爱着一个死人,生死之道是天道,你却还想着把她复活,这怎么可能,师傅,弟子求您,放过她吧。”
“若不是你从中作梗,她已经活了!”
“我愿替她担下子蛊,只要你肯放过她,大军直出青州又如何。”
“说来这兵权你倒是握得紧,圣上连虎符都交给了你。”
多么熟悉得声音。
郁欢推门而入,白天还腻腻歪歪的夫君正和她的死敌在相谈,她吹了个口哨,走了过去,她的手背着,一点寒芒已现,“柳国师,我来给你送礼。”
宣佩玖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风华正茂押着停鸦把人从屋檐上丢了下来,半死不活的。
国师眯了眯眼,“你比我想象中还要聪明啊。”
“不,我太愚笨了。”郁欢摇头,还在朝他走近,在她的身上感受不到任何杀气,满脸的懊悔,“如果我足够聪明,在第二次见面的时候,我就应该直接杀了你。”
话音刚落,攻势已现。
眨眼间交手已过百回合,两道残影交织,动作快的根本看不清。
直到月刃划破他的胸膛,只差一线就能划过脖颈的,这时,身后的暗门一开,一个男子血淋淋得倒在那里,“这里有无数道机关,你再动手,就只能眼睁睁看他死在你面前。”
“你真是送给我好大一个惊喜啊。”
红色的右瞳更红了,偌大的杀气席卷着整个房间,郁欢垂首顿足,紧咬着牙,对人气息的敏锐的感知力让她感受得到里边人的虚弱。
“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
国师背靠着墙壁,皮笑肉不笑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死物,冰冷至极,“你身中子蛊,他的命全在你一念之间,要么立即马踏青州打破和平。该你选了。”
洛十一身上是母蛊,母死子死,但有救约的存在,死的只会是宣佩玖。
“我这一生受人胁迫已经受得够了。”郁欢凝望着暗室里的洛十一,那些幻觉似乎又要席卷而来,她闭上眼,“我选第三条路。”
话音落下,她睁开眼,看向担忧的看着她的宣佩玖,仅匆匆一瞥,像是在告别,“你错就错在给人的选择没有余地,阿瑾,我会来陪你的。”
哥和他的命都被国师拿捏住,倘若二选一她还有所顾忌,可偏偏是两者都要死。
同时她也会选择马踏青州,一路至顺天。
“你疯了?!”
“朝云害我夫君与义兄,你要的血祭天下,我送你一程。”
“丫头。”
这一声格外突兀。
洛十一高举着右手,笑容纯净,似是最初的那个少年,目光缱绻,犹如他曾留给她的最后一个眼神,“你选了个好夫君,丫头,我不该骗你的,忘了我吧,连带着曾经都忘了。”
手落下,触动了机关。
数支箭羽齐发,落在他身上。
没有生还的可能。
早在很久以前他就记起来了,只是不敢相认,他被养在影楼,他知道自己是无法自由的,终有一天会像曾经一样成为牵制她的存在。
丫头好不容易摆脱了青玄教,好不容易拥有如今的生活,怎能因为他一个不该活着的人又回归到苦难中呢。
郁嫣然是他放的,他要引蛊,可是却被她逃了。
阴差阳错,她竟跑去找她,还死在她手里。
蛊毒已破,子蛊已死。
他以为可以相见了,却在等候她从大漠回来的时间里被国师抓住,他明白,一个人质最大的价值就是威胁所有在意他的人。
常月是知情者,他本想利用这层关系彻底让她忘记他放下他的。
“丫头,要好好活下去啊。”
“红鸢...”
郁欢还在怔愣中,洛十一不会唤她丫头,原来他都记起来了,可是为什么不来相认呢,为什么又一次替她做选择,“哥...”
又一次看着他死在自己面前,还是同样的无能为力。
国师有些诧异,宣佩玖还活着,她也还活着。
“杂碎,我与你不死不休。”
前所未有的压力。
让他避之不及,直接被砍下左手,在慌忙中影楼的那些人才出现,近百人围住整个院落,他们都是兵人,只听命令,没有任何情感。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胸膛的彼岸花格外滚烫。
宣佩玖拿出御令,勒令半数人退下,可是还有半数人却不受令,直和姑娘厮杀在一起,而所谓的国师已经逃之夭夭,或是躲在某个地方等待着坐收渔翁之利。
他又下令让那些人自相残杀,自己则扑了上去,按捺住姑娘,“郁欢,郁欢。”
直到匕首戳进他的肩胛,她才从仇恨中醒来。
她推开他,朝暗室里跑去,畏畏缩缩的伸出手,不知从哪里抱住红鸢,四周都是箭羽,该有多疼啊,“哥...哥...别丢下我。”
身体还有余热,却没了气息。
前一天还沉浸在爱河里,欣喜得不得了,刹那间又跌入深渊,老天便是见不得她幸福吗?也是,像她这样的人,凭什么笑得出来。
眼泪早已干涸了,再他第一次离开她的时候就已经哭尽了。
“别丢下我。”
“求你。”
“别丢下我。”
她跪在地上不知所措,对周遭的所有恍若未闻,只有渐渐凉的体温再向她述说着离别,一如当初。
良久,久到影楼的人死伤过半。
她把插在他身上的箭羽尽数拔了出来,也包括那致命的插在咽喉的那一支,最终横抱着他缓步离去。
她的眼里什么都看不见,天地间只有一道声音,“我带你回家。”
停鸦半死不活得倒在地上,心灰意冷,他明白,在洛十一死的那一瞬间他也活不了了,是他的出卖导致了这一结局。
...
红事过后是白事,丧布挂在郁府,漫天雪花。
常月在入殓的前一夜来找过郁欢,把她和他之间的事都交代清楚了,原是她爱上了一个人渣,看着那人渣拿着她的钱常宿青楼一时没忍住找人揍了那人渣一顿。
谁知那人渣竟找人玷污了她,而这事被红鸢所知,他愿意替她保密,并且愿意和她成婚来掩盖这份耻辱。
常家的先祖曾会蛊术,曾参与了影楼的创建,唯一的要求就是替他找到解蛊的办法,而也真的找到了。
以为一切就此翻篇。
结果世事难料。
郁欢没有多余的情绪,什么也没说,在停棺后便一直命玄甲向朝云施压,誓要把国师交出来,以命抵命。
一言:“杀兄之仇不共戴天,国师一日不死,玄甲军一日进军一里,直压顺天。”
二言:“夫君与这些毫无关系,仅是私仇,包庇国师者必受天谴。”
宣佩玖望着憔悴得不成人样的姑娘,只想抱住她,“是我无用,没能护得住他,郁欢,你想想我,好吗?”
说来,也算是郁欢误了事。
若不是她唐突闯入这场阴谋,他是有机会救出红鸢的。
而这些,她俩心知肚明。
更是因为明白,所以才难以饶恕自己,是自己的愚蠢让这一切变成这样,郁欢想扯出一抹假笑,嘴角却怎么也扬不起来,“只要我不死,你怎么都能活。”
是啊,就是如此简单。
她就是怪物。
她只会杀人。
...
腊月初一。
在顺天都的层层把守下,怀王妃仍旧逃回了国,于弘农接掌军队,直压青州,一切又快又急。
鸿胪寺的使者在前夕便到达顺天商谈,对和平一事重新商议,可以退兵可以道歉,但前提只有一个,交出国师。
朝云圣上有意答应,但皇后和世家却紧咬不松口。
青州。
城外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