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石头与精神胜利法(2 / 2)
四月里,他的腿利索了些,开始去地里干活。和煦的阳光照在身上暖融融的,他拿着镰刀,弯着腰锄草,顺手将割下来的草,扔进竹编的小背篓里。
赵清姿嘱咐了青草要带回家喂兔子,她养了一窝兔子,打算拿给村里人换一些布料。
她蹲着身子,小心翼翼地拔出一根野草,在他眼前晃了晃。
隔壁地的张大婶爽朗地笑了笑,打趣说:“石头你好好跟着学,潇潇每天忙得不行,多替媳妇分担。”
祁瓒嘴角上扬,笑起来时眉骨上的疤也柔和了几分。
“婶子说的是,我自当勤勉些。”
她决定把所有的活丢给祁瓒,不解气似地低声骂他“这么简单的事情,要是办砸了,连畜牲都不如,不配吃饭,活着也是浪费粮食。”
她骂他时沉着脸,眼底眉梢都是怒意,好像他们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
祁瓒习惯了她骂他,一天挨三次骂,一次不多,一次不少。从前还会懊丧、愤怒,后来慢慢成了习惯。
他见过显庆帝斋戒沐浴礼忏,跪诵《玉皇忏》,“愿真宗不失,愿灵根不败。愿不堕凡流,愿不入俗网。”
祁瓒觉得那样的忏悔无用,不然显庆帝也不会死。或是死于疾病,死于丹药,谁知道呢,总之他并未对父皇下杀手,即便没人相信。
他却愿堕凡流,愿入俗网,只要她还在,他就要忏悔,不用对着天地神明,单单对着她。赵清姿日日辱骂,他却暗自庆幸,她哪一日不理会他,那才是万劫不复。
赵清姿却觉得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就像从前面对赵寒声时一般,任她打骂,眼前的人都像是没了脾气一样。
除了教祁瓒干农活,还有例行辱骂以外,她很少和他交谈。
系统在线时间越来越少,只留下一个任务,每日辱骂祁瓒三次。赵清姿乐得接了这个任务,她一腔怒火正无处发泄。
她费尽心机给他治好了腿,在布多村民看来,她对祁瓒情比金坚,不离不弃地照顾瘸腿的夫君。
张大婶和她住得近些,比村里其他人看到得多一些。农闲时一起唠嗑,她会磕着瓜子讲所见所闻,见到赵清姿跛着脚,背着全身是血的李石头去找王郎中。
“石头很勤快,腿还没好两天,就下地里干活了,是个疼媳妇的汉子,脏活累活都舍不得让潇潇干。”
“原是应该的,潇潇天寒地冻去崖壁上采铁皮石斛,就为了给石头治腿。”
“要不是潇潇不离不弃,石头的腿哪能好,指不定一辈子做个废人。”
“石头也是个知恩图报的,瞧着手脚勤快,潇潇指哪打哪。”
“咱们这儿不少恩爱的夫妻,但这般死心塌地的,我还是头一次见”
这些尚武的女人们也忍不住动容,对赵清姿多了几分怜惜。需要做什么针线活也乐得找她,赵清姿则乐呵呵地换了小鸡仔、小兔崽回来,指使祁瓒养。
春日的日头即便到了正午,也生不出毒辣的气焰,祁瓒锄完草,蹲下身子背起竹篓准备回家,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伸手捡起来方才割下的野花。
他知道这种花,赵清姿叫它堇菜花。不是什么稀罕物,花的生命力很强,沾土就能活,是以草丛里、地头旁、路两边、山坳上都能找到它。
纤细的枝梗上面一簇簇的紫色小花,像布多夜晚的繁星。花瓣带着淡淡的香气,散入春风中,在暖阳的照耀下,煞是好看。
大约是半个月前,他腿上还有小块恶疮,流出腥臭的脓水,赵清姿在地里忙活完,会拿野堇菜回来,让他碾碎了敷腿上,没过几天恶疮便痊愈了。
布多的郎中说过,“野堇菜捣碎外敷,可清热解毒,治疖疮”。
自他稍微好转后,赵清姿便不愿给他敷药,骂咧咧地把草药泥递给他,“还没死就自己敷,养个废物真是晦气。”
他默默地接过药泥,目光瞥见她那双略显沧桑的手,他记得那双手的触感,温厚粗糙,有陈年的茧。
除了对他时的横眉冷面,她在大婶们面前总是言笑晏晏,和柔明净,比布多的春阳暖上几分。祁瓒在旁见她笑,会觉得心窝处一暖,多年郁结的阴寒,也在一点点散开。
他手里拿着野堇菜,不是为了敷药,也不是为了换什么,这样的野花处处都有,换不来什么。他只是想着带几朵花回去,她也许会开心些。
他觉得赵清姿是爱花的,他听过她和柳莺莺闲聊,“布多这地方得天独厚,庄稼作物都能长,却种不出茉莉。”
柳莺莺闻言,莞尔一笑,“茉莉娇贵,哪里是布多能种的左不过种些麦子,已是谢天谢地了。”
赵清姿神情几分落寞,“我有位知交,他种的茉莉在寒冬腊月也能盛放。”
犹记当日还在燕王府时,她屋内便摆着茉莉。她曾经给自己绣过一个香囊,精巧无双,绣的却是梅花,疏梅的孤高与倒垂梅的繁盛,应当是极好的寓意。那香囊他很喜欢,但也是只是当个精巧的玩物。
从燕王府逃离那日,他什么都没带,只带了母妃留下的拨浪鼓,那是他唯一在意的物什。他曾经拥有一切,坐拥权势名利,人命在他看来压根不算什么。多的是忠心耿耿愿意为他抛头颅洒热血的死士。因此赵清姿愿为他挡刀愿为他去死,也只是几分感动。
她和那些死士又有什么区别厚待几分罢了。
他曾以为自己爱赵清漪,可听闻她的死讯时,并没有臆想中强烈的悲伤。山雨欲来之时,他想的只是如何保全自身。
与突厥人一战,他丢了半条命,怀中揣着的拨浪鼓,也在战火中遗失,胸口处自此空落落的。
然而现在很多情感在无声无息中改变了,她用琐碎平凡的事情,填补了他心中的空缺。
祁瓒回家先将野堇菜搁在破瓷碗中,方才拿背篓里的青草去喂兔子。
赵清姿不在屋中,祁瓒猜测她应该是在崖边,偶有闲暇,她便会待在那里,观察下山的道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他曾躲在暗处,看着她,看风吹过她鬓边的碎发,看她缄默着望向远方。
“凉风有信,君无信,余信,此刻局势如何,你又如何”
后来赵清姿发现了他,骂了他几句,勒令他不许再跟来。
他始终没有听清,她在呢喃什么,只有风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