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无地自容的石头(1 / 2)
布多的日子让祁瓒磨平了从前的暴戾。人言温润如玉,他是做了“石头”后,才有了温润的样子。
石头也没什么不好,过去是陷入了“我执”。他现在想开了,与其做质地不纯的玉,倒不如做纯粹的石头。
家里养的母鸡下了蛋,赵清姿心情颇好,让他捡了鸡蛋攒起来,以后给柳莺莺送去。
“柳姐姐待我好,从前家里的鸡蛋都是她送的,母鸡下了第一轮蛋,也该给她送去。”
祁瓒前两日才挨了柳莺莺夫君的一顿好打,脸上和身上都有大块的淤青。
汪铎提出要与他比试时,祁瓒早已决定绝不还手,这是该有的报应。只是提出了一个请求:不要在赵清姿跟前比试。
他在赵清姿面前,早无面子可言,最卑微丑陋的一面,都让她瞧见了。可他还是在意,不想再让她看见自己被人暴打的场面,狼狈不堪,丑态百出。
汪铎答应了,但他没想到祁瓒只是挨打,并未还手,挨了他结结实实的几拳。他下了狠手,祁瓒只觉得天旋地转,鼻子里有猩红湿热的血液流出,脸也肿得不成样子。
汪铎心中又气又恼,他不是趁人之危的小人,等到祁瓒身子好了,才来报仇,可眼下算怎么一回事
“你是看不起我,才故意不还手的”
祁瓒勉力站着,努力咽下咽喉中上涌的血水,口鼻之间都是血腥味,他摇了摇头,“我是看不起自己,从前的事,是我对不住你夫人,也不敢觍着脸求你二人原谅。”
汪铎一时不知怎么回应,倒是柳莺莺跑来找他,只说了句:“相公,该举炊了,可等着你做椿芽儿炖鸡。”
汪铎与她相视一笑,明白了彼此的意思,两人相携离开。
只剩祁瓒望着他二人的背影,耳鬓厮磨,大抵如是。
该举炊了,不一会儿,村里炊烟袅袅,当是春山好处,空翠烟霏。他强忍着疼痛,该回家了。
祁瓒挨打那日,赵清姿一切如常,村里其他人打骂祁瓒,她必得维护一二,毕竟是“恩爱夫妻”。
在柳莺莺夫妇面前,确是不必再演。再者,这是他三人的纠葛,她不该插手。
祁瓒回来时,鼻血还没止住,衣衫上沾了大片血迹。
赵清姿在院子里摘了艾蒿递给他,青青翠翠的一捧。“把叶子搓成小团,堵鼻子里,等会儿就能止血了。”
她幼时在乡下生活,村里的小孩流鼻血,大都是拿艾蒿止血。
祁瓒照着她说的做了,草药馥郁的香味冲散了血腥味,清清凉凉。还是在她面前出丑了,让她看见这滑稽样,他有些无地自容,与此同时,心里又是暖暖的。
他没敢休息,这两日仍然是卖力干活,生怕赵清姿嫌弃自己。
换在以前,祁瓒不觉得鸡蛋是什么稀罕物,即便是金樽玉醅,在他看来也不过寻常之物。但真正开始养鸡仔后,他才晓得鸡蛋有多来之不易。
单说这喂鸡的麸皮,还是他编鸡笼换来的。天气冷的时候,手冻得又红又肿,像个裂开的馒头。即便再疼,也不能停下手中的活计,他少编一个鸡笼,赵清姿便要多受累。
他和赵清姿一日吃两餐,但一天要喂鸡三次。
鸡笼和兔笼也是要经常打扫,否则便是污秽难闻。还得注意着,不能让鸡去啄兔仔,先前一只兔仔被啄瞎了眼睛,赵清姿心疼坏了。
最让他头疼的,是到了日暮抓鸡入笼时,总有两只不让人省心的。扑棱着翅膀到处飞,散落几根鸡毛,他气急也不能“动粗”,只得拿着麦麸粉喊“来哩来哩”。
每当这时,赵清姿总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那表情仿佛在说“祁瓒,你也有今天。”
这是她少有的,因为他而展露的笑颜。
祁瓒因此也不讨厌那些鸡仔、兔仔。
他渐渐也体会到赵清姿说的“收获的喜悦”,当母鸡下了第一个鸡蛋时,他兴冲冲地捧给赵清姿看,“以后我们能吃自家的鸡蛋了”,倒是少有的没被她骂。
好不容易攒了十余个鸡蛋,他小心翼翼地装在竹篮里,赵清姿去找了些野菜,她说这野菜最适合煎鸡蛋了。
祁瓒已能认不少野菜,眼前的野菜枝叶细长近一尺,叶子尖细,他还不认识。好奇地问:“这又是什么野菜先前未曾见过。”
“这是“莪蒿”,生长在山坡上,抱根丛生,天然一股清香。”她最初知道这莪蒿,还是因为《诗经》。
菁菁者莪,在彼中阿。
既见君子,乐且有仪。
……
祁瓒接过莪蒿,又仔细瞧了瞧,清洗干净后放入竹篮里,拎着竹篮跟在她身后,一起去寻柳莺莺夫妇。
柳莺莺从前有些怕祁瓒,在祁瓒还是燕王时,不近女色,她几乎没见过他笑。她总是战战兢兢,生怕说错话做错事。
人人都说赵清漪小姐是例外,恐怕只有她见过燕王温文尔雅的样子。
但如今的祁瓒却跟换了一个人似的,整个人温润了许多,还满脸诚挚地向她道歉,他说“从前是我专横暴虐,对不住你。”
柳莺莺只觉得世事苍茫,换在从前,哪里想象得到,祁瓒会跟她道歉。她有些讶异,却没有“风水轮流转”的窃喜,说不清心里的感受。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怎就不能反过来人的际遇到底是难料,柳姐姐心善,怕是有此感慨。”
倒是赵清姿懂她,一语中的,说透了她心中所想。赵清姿记得曹公曾言“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当真是极有道理,有时候,繁华如过眼云烟,不过大梦一场。
眼瞅着快要日暮,柳莺莺夫妇留了他二人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