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大哥(2 / 2)
吃完饭,天已经黑下去,远方的路灯沿着天角一盏一盏地亮起来,高速路上难得这样空空荡荡,又因为下了雨,车子开过去,只能听到一线锐利的破水之声。孟知葡顿在那里,凝视着车玻璃窗上的一个亮点,半天才含糊地想,原来这不是星星,只是路灯的影子。
邰鸣东看她不说话,又问了一遍,她要开口,可是一时之间竟然没有发出声音,用力往下咽了咽,才轻描淡写说:“记得啊,问这个干嘛?”
“没什么。”他说,“今天和姑姑提起来,忽然想到,他去世时,还问过你的事。”
她说:“问我什么了?”
“问你是不是还在国外。”邰鸣东单手打方向盘,低低地笑了一声,“都以为老大当时是病糊涂了,你哪出国留过学啊,后来才知道……”
孟知葡追问:“知道什么?”
可他又不肯说了,将话题岔开:“姑姑走之前,咱们去丞池,一起见妈一面,妈喜欢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姑姑这一走,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他在说着话,可没有一句落在孟知葡耳中,她心里就像是有个小爪子在挠,重重地钩在心头最软的那一寸嫩肉,那一瞬间的疼,就好像是一道闪电劈了下来,又像是一柄用钝了的刀,轻描淡写地磨着,若隐若现的疼,好像过了这一刻就好了,又好像永远也过不去。
可她发出的声音又平又稳:“邰鸣东。”
他说:“怎么了?”
“你……你大哥当时到底怎么说的?”
“他就问,妹妹回国了吗。”邰鸣东觉得她口气有点奇怪,“你这是怎么了?追着这个一直问。”
邰家这一辈没有女孩子,勉强称得上是妹妹的,也只有孟知葡一个人,只是孟知葡出生时,邰正声已经被送去英国念中学,所有人都以为他们不太熟。所以当时邰正声突然问起来,大家都觉得奇怪。
孟知葡不敢开口,死死地咬着唇,用了很大力气才勉强说:“就是好奇嘛。我又没出过国,他怎么会问这个。”
邰鸣东也说:“是啊,所以都以为他说的是胡话,后面也没人来问你。”
提到邰正声,他情绪也低落下去,不再开口,只专心地开车。孟知葡将头靠在窗上,那一点凉,透过玻璃浸了过来,她闭上眼睛,装做自己睡着了。风声雨声,一切都像是幕布后面的舞台,被笼在黑暗里渐渐地往后退去,最后只剩下很远很远的山歌声,有人拿着叶片,噙在嘴里轻轻地吹,歌声长了翅膀,扑簌着撞破了满山的云霞。
她站在那里,看着他,满心都是欢喜,他并没有看她,只看着远方。远方的山安静广阔,她忍不住,喊他说:“大哥。”
他慢慢回过头来,对着她笑:“怎么了?”
她其实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是想要和他说话,犹豫一下,装作为难:“等我大学毕业了,也打算出国留学,你在国外待得久,能不能替我出谋划策一下?”
他说:“把我当苦劳力了?”
“哪有嘛。”她握着他的手臂摇了摇,“等回去以后,我请你吃饭。大哥,我都喊你大哥了,你总不会见死不救吧?”
他被她纠缠得没有办法,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你以为出国真那么舒心啊,万一被人欺负了,可就只能一个人哭鼻子了。”
他把她当小孩子看,她气鼓鼓说:“少小瞧人!”
他看她生气了,大笑起来,摇头道:“大小姐脾气。我答应你就是了。”
她心中的欢喜,立刻又像是气球一样被吹了起来。
看着他,一直忍不住地笑,笑得太开心,连脸都酸了。
旁边有人喊她:“……萄萄?”
她缓缓睁开眼睛,看到邰鸣东正凝视着她。
车窗外已经黑透了,只有一盏灯打斜里落下来,落在他的发上、肩上,倒像是裹了一层霜。他的凤眼明亮睥睨,可看她时,又十分温柔。她看着他,眨了眨眼睛,听到他问:“怎么哭了,是不是做噩梦了?”
她这才知道,自己竟然哭了。
她有些恍惚,望着他,轻声说:“大哥……”
“真是睡迷糊了,你大哥在国外呢。”他笑了一下,将车内的灯也给打开,“到家了,快下车吧。”
灯光亮起来,一切都清晰残忍起来,梦里的世界分崩离析,她终于想起来,原来她的大哥,原来邰正声,已经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