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父女对峙(2 / 2)
刚过而立之年的探花郎身形硕长,气韵风流自可入画。那双幽深暗邃的冰瞳仿佛永远游离在俗世之外,空寂而又虚无,偏偏一张翩若惊鸿的书生面孔总是悬挂着完美的弧角。
似笑非笑,似情非情,不知迷惑了京都多少怀春的闺阁少女。
只是陆呦鸣早就看透了对方,这个自私自利的男人就如虎狼般薄情寡义铁石心肠。只要有损利益,即使面对亲生女儿他也能毫不犹豫地痛下杀手。
“我来给爹爹您请安啊,晨昏定省,方是为人子女的孝顺之道。”
陆呦鸣巧笑嫣然,如同寻常爱撒娇的小女儿般若无其事掀开红漆食盒的顶盖,用亲昵的口吻介绍那几碟精心烹制的点心:
“父亲近日上朝辛苦,这些是儿特意吩咐厨房准备的小食。您就陪女儿一起用几口吧,莫让我的这腔孝心付水东流。”
糕点甜腻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比蜂蜜还要浓郁的糖霜味熏得陆宣智眉心虬结出几道深深的沟壑。他讨厌甜食,几乎反感到了憎恶的地步,连每日惯例享用的茶点都是厨房特别烹饪的咸口味道。
父女俩对彼此的底线心知肚明,无言的交锋和试探在半空中摩擦出激烈的火花,唬得案旁的萱草像只饱受惊吓的小白兔,红着眼睛战战兢兢缩成了一团。
半晌,还是陆宣智率先退让了半步。他随手掷下千金之价的徽州湖笔,又草草打发走姬妾,这才百般不耐地怒问道:
“说吧,你个小娘子又要折腾出什么幺蛾子!”
被亲生女儿用口腹之欲逼迫,饶是心机深不可测的陆舍人也觉恼羞成怒。偏偏他对这番踩着他底线边缘蠢蠢欲动的小手段没法彻底翻脸,内心由衷升起一股拳头打到棉花上的无力感。
“女儿只想请教爹爹几个问题。”
陆呦鸣也懒怠再跟父亲兜圈子,索性悠悠取出藏于盒底暗层的咸香糕点,一边用丰盈水润的朱唇快语连珠抛出心底层层疑惑:
“一为影狩卫,二为影狩卫登门陆家,三为居家嫡长子。”
儒雅的男人收敛起几分嘴角温情脉脉的假笑,此刻那双看似风平浪静的眼眸深处孕育着摧折万物的风暴,如膺锐利的视线仿佛即将狩猎的猛禽上下打量着面前不动声色的女儿,意味深长道:
“呦鸣,你不过是个待字闺中的小娘子,打听那么多朝堂要事做什么?”
“爹爹说得这是什么话!”
顾盼流连间那汪清泉般澄澈的凤眸迸发出一丝薄怒和怨憎,却很快被盈盈泪珠所掩去。晶莹剔透的水点儿恍若丝丝雨露打落在细腻如玉的肌肤上,粉嫩的两靥和嘴唇瞬间失去了血色,衬得面色苍白如纸的少女看起来是那么娇弱易折。
收控自如的眼泪作为后宅女人惯用的武器和手段,陆呦鸣早就玩得炉火纯青。她从不觉得哭泣有什么丢脸,只是需要百般谋算泪水流淌的时机和力度,才有可能得到希冀的结果。
豆大的泪珠无声地从脸颊滑落,须臾前还在明里暗里威胁人的小娘子如今却委屈得像只蜷缩的动物幼崽,默默啜泣着舔舐自己微弱的难过和心酸。
“既要送女儿去那见不得人的去处,父亲又为何不肯对女儿倾囊相授?难道将来入了宫,我还要做那睁着眼被人砍的瞎子吗!”
菱格窗外植以茂林修竹,满墙薜荔女萝郁郁青青,四壁绕列松桧盆景,一株百年老松高耸入云几可挂月,清风徐徐吹拂但见树影婆娑,簇簇作响。
树影被菱窗大小不一的雕纹方格割裂成一块块破碎的斑驳,铺洒在地面上仿佛横挡在父女之间无法跨越的天堑,扭曲而又阴鸷。书斋内无声无息,陆呦鸣示弱般的质问后,陆宣智倒是稍稍压下了面上的警惕,反而报以玩味和嘲弄的浅笑。
“也罢。”
半晌,陆宣智似是被女儿磨缠不休后无奈答应出格请求的慈爱父亲,舔着虚伪亲厚的假笑道:
“你若将来为妃为嫔,消息闭塞的确不是什么好事。既想知晓朝事,我便捡几件小道说与你听。”
陆呦鸣面上一松,重新绽露如花笑靥道:
“儿洗耳恭听。”
“自当今陛下登基后,国泰民安,万邦朝服。偏偏最近京都内接连出了几件人命关天的大案,刑部那群衙役侦破不力,大理寺又有失监察之职,导致流言四起,人心惶惶。圣上龙颜大怒,遂而在大理寺门下特设‘影狩卫’一职,专理刑部破不了的案子。”
“为父十日前受邀参加同僚举办的曲水流觞宴,不料半途发生了一桩离奇命案。刑部那群饭桶苦寻凶手未果,如今这疑案已被影狩卫接手。他们立功心切,今日登门不过是向我这个目击者问询案发当天的情况罢了。”
“至于那居烛尘……”
在熟悉性情的女儿面前,陆宣智也懒怠维持那副“明月风清”的君子形象,斜斜倚靠在房中用于小憩的软塌上,身形慵懒,面露讥讽:
“昌勇侯府可是京都出了名的乱营泥沼,想要躲过家中各房的明枪暗箭杀出一条血路,可不得紧紧巴着做圣上手中最快最锋利的那把刀吗?”
“……”
“好了,三个问题为父已经答完了,呦鸣,你该回房去了。”
“是。”
轻薄飘逸的碧玉青衫在地面逶迤成一幅长长的青绿山水画卷,苍翠欲滴犹如春雨洗刷之后的山间峡谷,充满勃勃生机。陆呦鸣轻晃着莲步,粉拳死死攥在手心,徐徐向门外迈去。
身后审视的目光犹似冰冷的毒蛇,毫无感情地游移在她青纱笼罩朦朦胧胧的背影上,潜伏着对货物的评估和轻蔑。
青绿,是陆宣智最喜爱的颜色,所以家中女眷人人着绿,只为讨得一家之主片刻欢心。
他纵容女儿的撒娇撒痴无理取闹,怜惜女儿羸弱无助的泪水,只因陆呦鸣是受他乖乖摆布的棋子,永远镇压在他的五指山下。
“呦鸣,过几日就是皇后殿下主持的牡丹花会了。如今圣上膝下空虚,席娘娘贤惠,意欲在京都广选淑女为陛下开枝散叶。我已私下嘱咐过你们母亲,花会上莫不要堕了陆府的名头。”
“为父唯盼我儿,早日飞上枝头变凤凰!”
已经转过廊角的婀娜少女轻撇回眸,暖香玉帘轻罩下国色天香的姣美面容若隐若现,对眸色愈发深沉的父亲绽放出迤逦倾城的自傲微笑: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