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牡丹花会(1 / 2)
当第一缕曦光穿透了银灰色的薄幕,东方幽蓝的天际隐隐泛起了肚鱼白。连日阴雨绵绵后的京都城仿佛化身为一幅清雅素淡的水墨画,到处弥漫着缕缕清凉怡人的湿润气息。
万籁俱寂的皇城长街上,两匹体形俊美的雪白骏马拉着一辆镶金嵌玉的四轮马车辘辘驶过,声声清脆恍若银铃叮当作响。侧窗上泛着熹微霞光的金粉帷幔被细如葱白的玉指偷偷掀起了一角,霎时又被狠狠打下,徒留狭缝若隐若现的曼妙身姿引人遐想。
“阿娘,好痛!”
年少无知的陆窈淑眉眼娇憨可人,眼神清澈纯净到恍若无瑕的玉石,流转间没有半分阴霾。她轻抚略微泛红的手背,噘着嘴巴半是委屈半是讨饶地望着自己的母亲,那双湿漉漉的黑曜石瞳珠近似小动物般可怜可爱。
“你还好意思说痛!”
厉声呵斥的贵妇人没有半分怜悯之心,她年不过三十上下,长眉横扫,吊眼威慑,两颧处略有凹陷,瘦削硕长的下巴更是凸显了为人的尖酸与刻薄。
为了彰显身份,满头细腻乌黑的秀发特意挽成了高高在上的九天云髻,饰以珠钏华胜,佩戴诰命夫人专属的翠玉花冠。
“好好的大家娘子,竟学那穷酸破落户的举止,帷帽不戴便敢随意掀开帘子。若是被街头暗巷那些浪荡的登徒子看清了样貌,无端招惹出是非,别指望为娘的会去救你!”
“阿娘,女儿知错了……”
大清早挨了劈头盖脸一顿排揎,陆窈淑不由红了眼圈。她深知母亲执拗的孤拐脾气,倘使乖乖认错也就罢了,若是胆敢顶嘴,少不得闹腾出半日的鸡飞狗跳。
姚夫人冷嗤了几声,望着小女儿泫然欲泣的软弱模样,心头一股恨铁不成钢的无名邪火油然而生。明明是她亲生的小娘子,身骨娇气也就罢了,偏偏那性子绵软得犹如一搓面团,傻乎乎地任由他人揉搓捏扁。
姚夫人索性眼不见为净,斜眉轻挑,凌厉的吊梢眼不怀好意地觑向车厢内紫檀木雕云福纹座屏后正小口吃着糕点的陆呦鸣,口中阴阳怪气道:
“大娘子也别光顾着吃吃喝喝,你是郎君的嫡长女,又协理着家中琐事,教导弟妹规矩礼仪本是你的责任。”
“母亲所言甚是!”
陆呦鸣摆出一副乖巧受训的小娘子模样,那抹噙着晏晏笑意的嘴角乍看竟与家主一个模子里刻出,生生堵得姚夫人心头呕血,再次纳闷于自己的继室身份。
“夫人也别气恼,妹妹年纪尚小,去岁又一直闷在郊外别院调养身体,如今好不容易大病痊愈,无非是归家后对街景好奇了些。赶明儿得空我带妹妹去东西两市散散心,再叫上小弟临潼作陪,顺便挑拣些好玩意儿孝敬父亲与您。”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大娘子言谈知情识趣,哪怕宅邸中俩人之间几乎斗成了生死仇敌,面上也始终维持出一副其乐融融的亲母女模样。只是陆呦鸣可以在这份摇摇欲坠的虚假和平中游鱼得水,左右逢源,姚氏夫人反而时常被怄得胸闷气短,彻夜难眠。
眼见狡猾的继女对自己膝下一双儿女照顾有嘉,姚夫人到底不好太过冷脸,只得勉强笑道:
“那就辛苦大娘子了。”
“母亲客气了。”
陆呦鸣换了条绣帕,挪动到泣不成声的陆窈淑身旁。这个幼鹿般楚楚可怜的妹妹脸颊不断滑落滚烫的泪珠,濡湿了那一身“含羞开晓镜,带露试新妆”的对襟红杏齐胸襦裙。
她叹了口气,拭去窈淑眼角的泪痕,悄声劝慰道:
“窈淑莫哭了,你早膳未吃,肚子该饿了吧?喏,这是南膳新制的十二花仙糕,你尝尝。”
“谢、谢谢、呜、谢、呜呜、姐、姐姐。”
新鲜别致的花糕层层叠叠,恰似仙宫神女撕碎了五彩的绸缎,洋洋洒洒交织成一扇绚丽的花海。陆呦鸣瞧得格外稀奇,竟渐渐止住了抽噎,犹犹豫豫在盘中挑拣了半晌,最终捻了一块红杏花糕嚼得香甜。
她肤色白皙,透着一层浅浅的粉嫩,竟比那初绽的红杏花蕾还要娇羞喜人。陆呦鸣爱怜这个心地纯良的小妹,姊妹俩背着人躲在角隅说起了悄悄话,怄得姚氏夫人又是一阵心口绞痛。
今年皇后特意将牡丹花会改设在城郊新建的天香苑内,据闻苑囿景致美若仙境,唯一的缺点就是路途疏远。卯时一刻众人浩浩荡荡离府,临近巳时疾行的马车才堪堪停驻。
定睛细看,比起京都城内象征皇权威重的太极宫殿,眼前这座绵延数百里之广,花木繁盛、秀丽端庄的皇家园林更仿佛是当今母仪天下的席娘娘化身,奢华中透着一丝矜持,清润中浸着一丝骄矜。
天香苑的面积也不知是陆府后花园的多少倍,五步一亭台,十步一楼阁,每一景都似九天之外琼楼玉宇倾泻而出的海市蜃楼,尽显天家奢靡气魄。只是宫规森严,哪怕身份尊贵如一品外命妇,此刻也只能如碌碌蝼蚁凭借双脚在这片广袤的园林中禹禹而行。
绣鞋轻踏青玉石砖,转过重重回旋曲廊,一弯碧清湖泊蓦然映入眼睫,恰如仙子凌波踏步甩出的长长水袖,从东路西行一直荡漾到园囿尽头。偶有如雪纷飞的花瓣漂浮在粼粼水面,似佳人玉指拨动琴弦,谱奏一曲葬花哀歌。
远处黛山青翠身姿缥缈,岸边向湖中央延伸出一座精致的水榭兰亭,栩栩如生的雕龙飞檐掩映在金碧辉煌的琉璃瓦中,挺翘的檐角在蔚蓝皓空中勾勒出数道优美流畅的线条。四面各悬住一只铜制风铃,和风温煦,拂动湖面波涛涟漪,招惹铜铃悦耳清泠。
横跨东西两岸的红栏浮桥凌空架设于水面之上,远望宛如蛟龙飞吟,气势非凡。今日皇帝亦会携宗室与百官驾临别苑,因而桥上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御林军更是摆出了“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的肃杀之势。
席皇后早就派宫人在西边水榭安置好了席面,又邀了几位得宠的妃嫔作陪。霎时间丹楹刻桷的兰亭中衣香鬓影川流不息,莺莺燕燕朦胧妖娆的身姿似盛绽的罂粟花般充满诱惑,撩人心弦,惹得对岸廊亭中正被皇帝考较的郎君们个个心不在焉,口中吟出的诗词歌赋莫不与“美人”有关。
“瞧瞧,那群呆头鹅,样子真是蠢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