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三 欧阳(1 / 2)
不知过了多久,老者悠悠地从昏迷中苏醒过来。
耳朵里满是暴雨落在屋顶的巨响,身上又酸又疼,没有一处不传来苦痛。他想睁开眼睛,可是不知道被什么黏着的药物将眼睛沾了起来,他想张开嘴巴呼喊,但不知为何嘴以及鼻腔都被插上了氧气管,无法出声。
身体轻飘飘的好像悬浮在半空,他就似乎度过了一个漫长而漆黑的夜晚一样,浑浑噩噩的不知身在何处。年迈的老人多么希望这只是一个恶梦,可是身体传来的撕裂剧痛却让他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即将逝去的残酷现实。
这是医院?还是宅里?他不知道,也不清楚……意识一直处于清醒和模糊的边缘。
“唔……唔……”
几个医生正在观察、讨论病历,听到远处病床有动静,赶紧扔掉了手头上的工作,朝老人走了过来。毕恭毕敬的。
“老爷,您醒啦?整整睡了一天一夜了呀,害我们大伙都非常担心呢。”
一位老医师见病床里的老人对他们的说话毫不理会,赶紧调整起连接心脏的仪器,拿出小手电拨开药物,向老人的眼皮照去,嘴里接道,“可能老爷现在的情况还不是很稳定,意识还没完全恢复。不过应该没有什么生命危险的。”
“唔……唔……”
老者嘴里依然支支吾吾的,含糊不清,想要躲闪突如其来的光源却无法动弹。
“等等,老张,”经验更老到的另外一位老医师似乎看出一点端倪,阻止了他的检查,拉回并比了一个安静的手势,“老爷好像有些话想说。”
“有话想说?”
雨,像银灰色黏湿的蛛丝,织成一片轻柔的网,网住了整个世界。
天,也是暗沉沉的,像这座古老的大宅里那缠满蛛丝网的屋顶。
云,聚拢在天上,灰白色,黑压压,就像屋顶上剥落的白粉、黑漆。
在这古旧的屋顶的笼罩下,一切都是异常的沉闷……
院子里绿翳翳的植物藤条,都不过代表着过去盛夏的繁荣,现在已成了枯朽的遗迹一样,在萧萧的雨声中瑟缩不宁,回忆着光荣的过去。草色已经转入忧郁的苍黄,地下找不出一点新鲜的花朵;墙外一带种的娇嫩的玫瑰,垂了头,含着满眼的泪珠,在那里叹息它们的薄命。
老者即将走向生命的终点,但他仍有心愿未了。
生命纵使再顽强,终究是敌不过岁月巨轮的碾压。
“才过了两天的晴美好日子又遇到这样霉气薰薰的雨天,真让人不舒服,”第三位老医师转头看了看窗外,再摆摆手笑道,“你在说什么呢,老冠,佚名爷现在需要好好休养,又怎么会有话要说呢。再说了,这他能说出来吗?”
“老李,你安静点!”又一位老医师开口了。
他被喝住无话可说!
“这……老戴你凶我?”
“神经病啊你们,这都能吵起来。”
雨依然在下,只有墙角的花儿,枝头已经缀着几个黄金一样宝贵的嫩蕊,小心地隐藏在鲜红椭圆形的叶瓣下,透露出一点新生命萌芽的希望。
它很顽强,似乎只为那短暂的一生刹那……
看出端倪的老医师,走向前去,一意孤行地拔拉出氧气管。
众人一下子被他这莫名举动给吓懵了,要是老爷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们几人九条命都不够死呀。赶紧动手阻止,刚拉回他时,老人那布满皱纹且插满针管的枯手却轻轻地抬起,示意无碍。
老者,正用全身的力气,做着生命中最后的一件事情。
“想见她……”
想见那个女人!那个让人魂牵梦萦的恶鬼!
迷恋,是一种自毁,是一种伟大的牺牲。痴迷,甚至不需要对象,人们不过站在河边,看着自己的倒影自怜,却以为自己正爱着别人。爱情和情歌一样,最高境界是余音袅袅。最凄美的不是报仇雪恨,而是遗憾。
最好的爱情,必然有遗憾。
那遗憾化作余音袅袅,长留心上。
最凄美的爱,不必呼天抢地。
失望,有时候,也是一种幸福。因为有所期待,才会失望。遗憾,也是一种幸福。因为还有令人遗憾的事情。追寻爱情,然后发现,爱,从来就是一件千回百转的事。
最浪漫的爱,是得不到的……
而得不到,
却总能让人痴迷到近乎疯狂。
红色的花丛与及大宅,像披着鲜艳的袈裟的老僧,垂头合目,受着雨底洗礼。那潮湿的红砖,发出有刺激性的鲜血的颜色和墙下绿油油的叶子成为强烈的对照。
“把rain叫,叫来……我要见她……”
这是老者用尽所有的力气挤出的话语。
几位医师都以为自己听错或者认为自己也老了,有点耳背。这个时候了,还想着那个女人?都惊愕地睁大眼睛,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凝固住,嘴巴都张成了各种形状,像木头人一般定在那里。这出人意料的话语确确实实让所有的人都没来得及反应,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好像还没明白过来这是怎么回事。
“快,快去……”他无力再说第二遍。
忽然,房间内灯光闪烁不定,发出电波干扰般“滋滋”声。
众人心里不知为什么渐渐开始沉重起来,一股深入骨髓的凄凉铺天盖地湮没了他们。疲倦从四脚钻到肉皮里、骨髓里,刹那间,他们的肢体,他们的骨架,都软绵绵、轻飘飘的了。室内不再柔和,光源暗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死亡一样的冷,冰窖一般。
“欧阳佚名,本宫在这。”
一把女声幽幽传来,特别的悦耳,仿佛清泉叮咚,简单而纯粹,极为空灵,如梦似幻,没有一点杂质,当然,也没有半点感情。
不知道何时,房间的角落处鬼魂般地出现一个黑色人影。浑身上下被黑袍所覆盖,包括头部也被硕大的兜帽遮挡住,不留一点缝隙。
“!”
“我靠,门有开过吗?!”
“唉,也不是头一两次了……”
“拜托,下次你出现走门可以吗?”
众医师完全惊呆了,好像失音了一般,也像麻木了一样,既说不出话,也没有力量。好一会,相当不容易才挤出几句吐槽。说虽如此,倒也似乎见怪不怪,很快便调整过来。任其它人的话,恐怕就要被压垮了。
“……”她没有回话。
“你,你来啦,”老者脸颊泛出血色,似乎在笑。微微转头,可仍然说得很吃力,“张冠李戴你们都出去,让我们独处一下。”
“老爷,这……”
“没,没事的。”
在一番催促下,医师们才不放心地走去了房间。临出门时,其中一位还特意地检查了门框一番,嘴里念念有词。
灰色的癞蛤蟆,在湿烂发霉的泥地里跳跃着;在雨水沉闷的网底,只有它是唯一的充满愉快生气的东西。它背上灰黄斑驳的花纹,跟沉闷的天空遥遥相应,造成和谐的色调。它噗通噗通地跳着,从花丛里,跳到泥水里,溅出深绿的水花。
“啊……”老者示意黑袍女人走近点,“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
“……”
她依然没有回话,纹丝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