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暗室心语(1 / 2)
黑色的长着白色苔藓的汇龙峰,巍峨高耸入云,一条宽大浑浊的河在山脚周维五十里外围绕,河水奔流,它是个圆环,不知其始,不知其终。河岸上,每隔百步都会有座黑色望楼,都有黑甲士兵守在其中。望楼顶插着赤真的五色山海旗,五色旌旗分别绣五象五方,被一根琉璃绳索串在一起,吊在旗杆上,其沉重无比,摇摇晃晃,摇的旗杆吱纽吱纽响。
汇龙峰岩石间的缝隙里,黑甲士兵守在其中,银光闪闪的大钺,红光凶野的蝠眼,震慑着所有望向这里的人。
一条黑色巨龙雕塑苍老粗粝神秘,缠绕在汇龙峰上,那是去往汇龙峰唯一的通路。
峰顶寒铁搭建的皇宫,方正气派庄严,寒铁骨架的屋顶上覆盖着透明的龙鳞瓦片。连窗子都是半透明的琉璃。这里很冷,没有雪,只有霜,很冷的霜,把琉璃窗都冻裂了,宫里的白光从琉璃上透出来,唯有裂痕是黑色的。远远望去,庄严的皇宫窗子上,像结了一层黑色的蜘蛛网。
雨盈尊并未在皇宫里,他爬上了峰顶上面的一座小峰,那里供奉着德公庙。德公庙和雷雨渡的相差不大。
他从庙里拿来了酒和烧的火红的火炉。
汇龙峰上,只有和与它契合之人,才能组成支点。他仰头看天上星,星如手掌一般大,它们颜色各异,在宇宙这个宏大的空间里,拼命的把光照进他眼里。
他散落着头发,裹紧了外衣,冷冷的云来来去去,让他身旁的火炉失温,自惭形秽。
他看着天空,只是看着,目光涣散的没有刻意去看哪点星光,他随意指了指星星,又刻意去指向另一颗,如此反复,最终绝望的把手收回来,拿起了身侧的一壶酒,酒很凉,含在口中,怎么都咽不下去…酒,他很爱喝的东西,此刻,他却十分厌恶。他此刻很清醒,即便把他扔进酒池里,喝光一池的酒,他依旧清醒……
魔君死了,鱼有枝死了,他的兄长死了,他唯一的亲人死了……他令所有魂役去寻找鱼有枝的灵魂,可是…可是啊……得到的却是他灵魂的一片碎片……
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才让他愿意把自己的灵魂都揉碎……
他把酒吐在一旁,擦了擦嘴,抬头间,泪已两行。
他看着天上的星,犹如看着远方的故土。
“鱼有枝,如果,你的灵魂没有碎,你会去哪一个星星呢?你来自哪颗星星呢?你为什么来,你想得到什么呢?你已经忘了我吧…”他小声碎碎念,泪滑到嘴角,渗到舌尖,又咸又涩。
碎冷云在眼前飘来飘去,令星光忽明忽暗,他看着星光苦苦笑着,眼泪在长长的眼睛里,挤成一道淡淡的光。他拿着那壶酒,一直往自己嘴里送,就像吞了一把又一把刀子。
“这是我的选择,是我让你活着的,是我让你死的…是我要御兽族,是我要大地,是我要天下,都是我!都是我!!”他悲愤的将酒壶丢在石头上,摔的粉碎…
他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好像鱼有枝在他身边一样,他对着空气说话:“我生杀予夺,我掌控世间,可是为什么,我还要有人的悲喜……为什么……鱼有枝,你不是说,我们在人之上吗?人之上,应是冷眼见世,无心无情的,可你死了,我会哭,离开坦生,我会难过……你是骗我的,骗我的,我们与他们都是一样的……都是一样的……”
不知是不是他太多悲伤,眼前出现幻觉,魔君一身青衣站在面前,高贵疏离:“神的眼泪是昂贵的。神的悲喜皆是慈悲。你不要为我这仅存一时之人伤心。你该奔赴永恒。”
“一时也是一世,一时也是永恒,时光是虚假的…”
“时光若是虚假,那么历史也是虚假,记忆也是虚假。”
雨盈尊看着严肃冷漠的鱼有枝,笑着的更加无力:“可能…我根本不了解你。”
“我们不需要了解,只要成全心中所愿便好。”
“你到底受了什么样的苦?”
“不重要了,从此以后,关于我的一切,你千万不要记得,你要好好的做你自己的事,不要让我一个不存在的人占有你一分一毫的时光,那不再有意义了。”
他说的那么冷静,他的脸那么严肃,可雨盈尊明明记得,他的头已经被摔碎了,薄薄的皮囊扭曲着,他们明明那么惺惺相惜,他现在怎么可以这么冷静的跟他说这样的话呢……
眼泪流着,就像从未流过一样奔流,他无力的倚靠石头坐在地上,幼时七年的记忆涌上心头,父母在册,亲爱同生,拾荒者拥挤着,哪怕头顶只有窄窄一方院子,他也满足的甘心的在此过完一生。这点记忆已经越来越模糊了,可那种窝心的安全感却像一个藏在他心里的幻像,他感觉到它存在,却触摸不到了。多年的颠沛流离,阴狠算计,让他有些厌倦那七年的记忆,它越美好,就越会成为黑色里的一点白,它在被慢慢吞噬,看着它一点一点消失,他又不舍转为了厌倦,它恨不得它快点消失,可当它真的消失了,它曾经存在的地方,并未被黑色占据,而是缺了一个洞,所有的黑色都流进那个洞里……
他不知道自己倚着石头坐了多久,脸上的眼泪都干了,身边空空的,只有来去的灰色冷雾,身后镂空玲珑的德公庙里,赤色的灯火忽闪忽闪的,被风推的来回摆动。
一名黑甲士兵快步走过来,将一张纸交给雨盈尊:“先生,这是白思岸给您的信。”
他收下信,黑甲士兵走了。
他睁开红肿的眼睛,看着那张写着寥寥几字的白纸:你且修身养性,我帮你盯着寒星人。
他把纸攥皱扔去一边。
他艰难起身,心痛如一颗粗糙铁球从他胸口坠到腹腔,又沉又痛。
他透过镂空的墙,看见了德公平静祥和的脸。造雕塑的人该有多狠心,这大地是德公的道场,他在这里痛苦迂回,怎会会是这样平静祥和的表情呢……
大地是德公的道场,那他们是什么…他苦笑着,自言自语:“我们…我们是……”他慢慢踏进繁复高高的门槛,抬头看着德公,该有他怀里的一团火…
“我们……我们是妖魔鬼怪……我们是自诩为人的妖魔鬼怪……不踩在众人之上,怎可登神?怎可登神……你俯视着我们,这样的平静,是在怜悯吗?怜悯我们还有良知?”他两手覆盖在德公的膝上,急迫的想要他一个回答。可他静默的看着他,又没在看着他……
他失神的低下头,两手慢慢垂下来:“我不需要怜悯,我的良知是御兽族给我的,如果我不是御兽族人,我宁愿是敦野…我一直以来都以御兽族的身份嫉恨他。但我羡慕,他做什么都是合理的,他的心是自由的至少,比我自由……”
敦野去妖界抓了一个三千山巫族人,趁他不注意挖了他一只眼睛,他痛苦的哀嚎着,根本没看见是谁做的。
敦野故意留下玄石嶂上的石头,让他们以为是鬼族做的。
做完这一切,他就回琉璃宫,等待隔岸观火。
他琉璃桥边,将那只眼睛在水流里洗净,而后放在怀里,起身时,见坦生刚刚回来。
琉璃桥上,水流拂过桥面,漫过二人的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