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风华错,万人魔(1)(1 / 2)
七月,华成峰和闻善从青冥山一路回来的路上,多次遇到通天塔的人,通天塔现下群龙无首,每次都被成峰师徒打得鸡飞狗跳、落荒而逃。
庆芽山他们又去过,但是早已人去山空了,一片狼藉,绿水青山世外桃源,变成一座荒芜地狱。
师徒俩人赶往蝴蝶谷,成峰垂头丧气地跟灵岳、秦书生把弦月这事说了,秦书生劝他,“你也不必过于罪己,这天下事,本不是一个人甚至不是人能决定的,每件事都有许多个成因,你知道在此事中你是其中一个,还有好多你不知道的,不知不觉中就推动或促成了一些事,都是人力无法把控的,况且又不是你故意为之,有多少阴差阳错,再者说,又有许多事促使你做了这成因中的一个,环环相扣,怎么能单单摘出你这一环来怪罪呢!”
成峰几乎感激涕零,抱着秦书生的袖子擦眼泪,“秦大哥果真境界高!几句就解了我的心结,这世上能这样劝服我的,除了净慧,也只有你了!”
灵岳也无限感慨,“秦大哥说得对,若要按照成峰你的算法,我也难逃其咎,追溯回去,还是我让他拜在你门下的,再往前,怪我在胥蒙山救了他性命,但是遇见了,怎么算,许都是命运之神早就计较好的,无论善恶,无论悲喜,谁都无法逃脱,只得他给什么,我们就受着什么罢。”
几人聊了一会,叹息许久,灵岳觉得累了,眼皮控制不住地往下沉,要回去休息一下。
朱敞推着灵岳回戚风阁,帮她铺好被褥,虽然已经是夏天了,但是灵岳的肢体很凉,盖好被子后,她很快就沉沉入睡了,或者,也分不清是睡了,还是昏迷过去了,灵岳呼吸极缓,朱敞有时候坐在她旁边,许久听不见她出一口气,吓得赶紧跳起来试试鼻息。
灵岳刚睡下,秦书生派人来叫朱敞,说还有事商议,让他过去。
朱敞给灵岳又掖了掖被子,跟着那人去了。
彼时陈错也还在蝴蝶谷,他中间回去过一次洛阳,看洛阳无事,没几天又跑回来。
对于成峰接下来要说的事,秦书生觉得应该让陈错也来听听,这是家事。
有关于沈西楼怎么变成了陈错,这事华成峰也有所耳闻,虽然一时还改不过来,老是叫错,陈错倒是对他宽和,随便他怎么叫,都应。
成峰和秦书生、陈错、朱敞几个人关在一个小屋里,闻善在门口守着,不让人靠近。
成峰说,“我从青冥山回来,为了追击通天塔余部,曾绕道关中凤翔县,碰见了施二哥。”
其他几人的目光都马上烧了起来。
陈错问,“你可看得准?在什么地方见到他?他什么样?”
成峰犹犹疑疑说,“情况有些复杂,而且当时怕引起通天塔注意,我并没有多做停留,但那人确证是施二哥,我绝不会看错,那凤翔县东侧,离东门不远的一个不太热闹的小巷子里,叫……”成峰回忆了一下,“秃鹞巷。”
朱敞的脸阴沉了一下,“他在那干什么?”
成峰说,“看上去他好像在那开了个打铁铺子,铺子里也冷清得很,看着生意也不太行的样子。”
陈错立马生气了,站起来,手足挥舞,“想做生意!去汴梁!去洛阳!想打铁,我给他最好的铺面!他既然活着,为什么不回来?小妹她……”陈错眼圈一红,嘴角绷不住地抽动,“她都等得海枯石烂了!他手脚可都还在?爬得回来吗?!”
成峰说,“要么我怎么说情况有些复杂呢,手脚倒是都在,但是那一条铁腿好像成了他的累赘,他走路一瘸一拐,好像每走一步都十分痛苦——”
陈错又气愤地打断,“一瘸一拐又怎样?有人绑着他吗?就算没有腿,也该能爬回来!”
“看着倒是行动没有受限制,他在那打铁院里同一个女子还有个小孩子一同生活——”
“长本事了!有新相好的了!什么人能比我妹子好?”
陈错越来越气,大声吵嚷,秦书生忍不住拉了他一把,“你让成峰把话说完,这不是找咱们来商量了吗。”
那陈错匀了匀气息,缓缓坐了回去,态度也缓和了很多,“成峰,你说吧。”
成峰接着说,“那女子我恍惚有点印象,几年前曾见过一面,便是半月湾齐老家主的年轻媳妇,闻善的后娘,叫什么来着……”
成峰正在想,秦书生接话,“王红参,弦月的姐姐。”
这属实有点乱套了。
陈错赶紧问,“那孩子呢?多大?”
成峰想了想,“一个男孩子,三岁四岁五岁也说不太清,摇头晃脑的,抱着施二哥的腿喊爹。”
陈错忽然流下了眼泪,声音哀怨起来,“他早在外面有家室的,何苦要来招惹我妹子,招惹也就算了,为何要把她害的这样苦!我爹为了他,几乎功夫全废,拐杖也给了他!我妹子要不是因为他,能像如今这样日日苦痛,眼见着往地底下奔……”
都不知陈错这样的人,也能有这般柔软心肠,几句话说得闻者都伤心,朱敞也眼泪叭嚓的。
那陈错一时间哭得止不住,秦书生劝慰,“好了好了,你这样见惯风浪的人,如今像个小女儿一样在这哭,不怕人笑话,三五岁的孩子,未必是他亲生的,你先缓缓,听我说。”
陈错替灵岳委屈不已,又抽泣了好一会儿。
秦书生接着说,“算起来去半月湾参加齐老家主的婚礼,已经是五年前的事情了,他跟王红参确实有过一段渊源,不过那是在我们去半月湾之前又差不多五年的时间,现在算也就是大概十年前了,十年前他们俩就分开了,这十年间,除了他后来和灵岳在一起之后,即休所有行动范围,都在我身旁不远,我并未察觉到他跟王红参还有什么牵连。”
华成峰说,“大哥诶!二哥再怎么在你身旁,你也总不能日日守着他,这事要说起来,一晚上足够了,更甚者,你去喝一顿酒的功夫,回来他就当了爹也不是没可能!”
“当时接到王红参写来蝴蝶谷的喜帖,即休也很惊讶,他也已经多年没见过她,并且不知道王红参的踪迹,若是在那次重逢之后,那孩子大概率是老家主的也说不定。”秦书生仔细回忆着。
成峰说,“我在凤翔见过施二哥之后,一路赶回来,沿途的通天塔人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就让弦月回了一趟半月湾去打探,果真他那后娘王红参几乎在二哥失踪同一时间,从家里跑了,起因便是那个孩子,他哥嫂咬死了那个孩子出生的月份不对,说不是他齐家的孩子,两厢争斗了许久,那王红参就抱着孩子跑了。”
朱敞插话,“这么算,该是你们在洛阳的时间前后,施即休偷着跑去当了个爹。”
一时间气氛压抑,众人都说不出话来,许久,成峰才说,“因此我说情况有些复杂,想赶着回来问问你们,这事该怎么办?要不要告诉灵岳?”
朱敞第一个激烈反对,“不要!灵岳现在这个样子,听说了这事,不气死也不剩下几口气了,她都这样了,还刺激她干什么!不如就让施即休在她心里留个美好的印记,让她带着那印记去吧。”
秦书生虽然不置可否,但也基本同意朱敞的说法,“灵岳现在白日里清醒不了几个时辰,就像今天这样,一天的大半时间,她都要睡过去,晚上睡得也不好,眼睛视物不明的时间越来越长,就和她那个丫头临走之前的情形十分相似,我算着,可能不剩多少时日了。”
那陈错却生气了一样,“不要瞒她,告诉她实话。姓陈的活的是个明白,多几日少几日也不算什么,就算施即休真的在外面留了野种,那也是他跟我妹子在一起之前的事情,若他真的只是来糊弄我妹子一场,那就更应该让她知道,换做我,我宁愿气死,也不愿这样糊里糊涂地多活几日!”
朱敞瞪着陈错,“你就真的不顾她死活么!她活着都这么苦了,你还让她这样痛苦地去死!你当的是什么哥哥!”
陈错那刚刚哭过的眼瞪回去,“朱敞!你不想让告诉她!是你的私心!你想让她记着你!”
俩人这就要吵起来,秦书生都不知道怎么劝,还是华成峰站起来,“两位哥哥!停一停,停一停!我倒是也觉得……应该告诉她,不仅要告诉,咱们要去找施二哥!许多事总要当面问问他才知道,况且,如果施二哥还能找得到胥蒙山当年的始作俑者,叫什么雀的,是不是有机会救灵岳的命!施即休在胥蒙山住了十几年,他没事,他师父定有解毒之法!”
秦书生说,“贺雀。”
成峰这话一出,另外几人都思索了起来,这两年他们尝试过无数种方法,都无法缓解死亡在灵岳身上蔓延,但是解铃还须系铃人,如果能找到贺雀,这事应当能解,千般万般,这个理由无法辩驳。
其余几个都不敢去,最终决定让陈错去告诉灵岳。
黄昏时分灵岳醒了,在榻上呆了好久不下地,因为眼睛看不见,大约过了三刻,她好像终于好了些,陈错这时进来,为了说这件事,陪她闲话了许久家常,然后才缓缓地引起这个话头,当时朱敞也在,在给灵岳喂食海参汤。
灵岳听说华成峰确准见到了施即休,那一瞬间只是嘴上咀嚼的动作慢了一点,并没有旁的激动反应,又听说他跟王红参还有一个孩子在一起生活,也只是稍微垂了垂眼睑,比陈错那几个大老爷们儿对此的反应要淡定得多,从头到尾,一滴眼泪也没流。静静地等陈错说完,陈错说他们打算去找施即休,灵岳才说,“哥。”
定定地看着陈错许久,“带我一起去吧,不要担心我在路上撑不住,凤晴从发病到走,只用了半年,我如今已经在老天那里多偷得了一年的时光,人也不能太贪婪不是?他愿意跟王红参在一起,我不和她抢,只是他何苦瞒着我?直白告诉我,我也不会纠缠他,可是我这二十来年的时光,只全心全意惦记过这么一个人,要是老天允许,能让我临走之前再看他一眼,这一生也该满足了。”
说到这,那朱敞重重地摔下手里的碗,扭身便走了。
陈错说,“我看朱敞待你也极好,他不计较你还有多少时日,想尽办法想让你过得哪怕稍微好一点点。”
灵岳一笑,“我早晚伤他的心,欠他的情,只盼来世能还,我劝过他不要管我了,让他走,可是他不肯,但是哥,要是你,会跟我同样的选择,不是么?”
陈错叹了一口气,两人不再言语,静静对坐,等着月出东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