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示录(25)(2 / 2)
年轻男人们发出嘶哑的战吼,挥舞刀剑,为自己壮胆。
一条如黑烟般的起义军开始了他的冲锋,沿途斩下重镇士官的头颅,直驱千里之外的HD。
张定波止不住的大笑,笑声豪气冲天,脸因激动而潮红,手微微发抖。
央陆,灭赵之役,1182年,夏。
这支队伍一路越过贫瘠的虎原,邯山山脉连绵不绝的山峰就在他们的不远处,而这支起义军知道,当那邯山山脉走到尽头的时候,便是他们直驱赵国首都HD的时候。
邯,山名。郸,尽也。邯山至此而尽。城郭字皆从邑,因以名焉。
邯山的尽头,便是HD。
很多年后陈天明都会回忆起那天的畅快淋漓,在马背上和朋友疯癫大笑的瞬间,那个时候他还不是君王,他还是个满腔热血的少年,以为只要有生生不息的执念,就能做到一切事情。
一个白昼和深夜在苍穹更替后,起义军抵达存储马匹和铁甲的旸城。
凶狠的汉子们已经两晚没有睡觉了,眼角的黑眼圈浓的似煤炭涂上去的一样。
而他们比预定的时间还要早的来到了HD附近,本来预定一天半策马疾驰才能到达,他们却只花费了一天的时间来到这里。
尚且才入夜,远处的HD城刚刚开启宵禁,关闭城门,现在是巡逻的捕快和士兵们最精神的时候,而他们的将士在马背上脸色昏沉,随时都会睡着了那样。
“全军歇息三个时辰,半夜发动突击,拿下HD。”
张定波立刻对各个军官手下下令,在八千人中迅速传递命令,着甲的将士一片片的倒下,倒也蛮整齐。陈天明用力皱起眉头思量远处那座灯火通明的石头城,思绪不定。
他们没有惊动除了关口驻军的任何地方,赵国的通讯系统只知道有一伙人数不少的军贼冲进了赵国的国内,却不知道他们究竟去了哪。在经过鹤壁城的时候,他们一把火点燃了军营,而没有人知晓他们踪迹的情况下,所有截击他们的赵国军队应该都在鹤壁城外和空气斗智斗勇,两百名马匹累死的起义军士留在鹤壁城伪装声势,为他们争取时间。
“殿下,您在想什么?”
同样困倦不已的张定波来到陈天明身旁,发问。
“我在想,当我们将赵国皇帝的头颅高挂在城墙上的时候,该以什么样的名义昭告天下。”
“不是说话了要用讨伐逆贼的名号么?您是旧大夔的天子啊。”
张定波的表情惊讶不已。
“不,如果用这个名义,那么每个诸侯都是我们征讨的对象,诸侯就不会坐以待毙,每个诸侯都会发动军队来征讨我们,六位诸侯组成的联军可以对抗整个草原的铁骑,这个名义不可行,虽然他确实是我们的目的。”陈天明抬头望向中原的漫天星野,空气里没了青州那股无处不在的羊粪和青草香后,总觉得心情奇妙,中原的夜风没有那些气息。
“那我们该怎么办?”
“用政治叛变的名义,扶持傀儡皇室,将赵国的权利与财富匀配给其他士大夫家族,让他们上台,在明面上安抚其他不安的诸侯,说只是赵国国内亲戚打架,不要慌张。同时放天子一条活路,等他们几年后掀起叛变,把所有叛党一起端了,钓波大鱼。”
陈天明文气的笑笑,看向满脸疑惑的张定波。
“不过,你的榆木脑袋怕是想不懂这些。上次让你好好学识字,你也不肯学,这样以后怎么带领几万人的大军队啊?光光是翻译部队的辎重账单,你都一个大字不识。”
粗犷的男人挠挠头,不好意思撇过脸去
“那些咬文嚼字的事我做不来,抓个落榜的读书人来身旁当助手不就成了,还能叽里呱啦给你讲一堆有的没的....”
失笑的陈天明敲了敲那颗硕大的头颅。
“得了,你去睡觉吧,这里是你的故乡,你马上就能回家了。”
沉默良久,张定波摇摇脑袋,抬起目光,看向天穹尽头的银河。
“睡不着。越是快靠近老家,就越睡不着觉。”
“为什么?”
“我担心我妈会操起扫帚揍我...本来带兵打仗建了功,高高兴兴的领赏拿钱,结果要被自家老娘揍了,这谁能睡得着?底下的兄弟们都会拿我当妈宝看的,估计怎么和我娘解释她都不会听...”
五大三粗的男人忧郁起来,眺望夜空,眼神干净的像个孩子。
陈天明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
“真是辛苦啊,张大将军。”
张定波窘迫的抱头,面色涨红。
“您又拿我取笑,我抗议啊。”
“哈哈哈哈哈哈,抱歉,下次不会了。”
陈天明在张定波的身旁,随着他坐下,耳旁仿佛还响着苏天扬嘶哑的牧歌,从遥远的青州漂洋到他的心里,心情悠扬而曼妙。
HD城的郊外,一处驿站的阴影里躺着横七竖八的八千名起义军,他们疲惫的酣睡着,而远处忽然来了一队运输黄酒的车队,张定波忽地心里一动,大大咧咧的跑了过去,商量着要把那整队黄酒都买下来,给兄弟们喝顿爽的。
陈天明解开背后束着黑色长发的细绳,让风吹散他长至腰间的青丝,表情轻松。
明明再过三个小时,他可能就要死了,他却心里什么念头都没有,什么都不担心什么也不害怕,就是心里空荡荡的,但是也不讨厌,反而很舒服。
他忽的一愣。
“张定波,说好价格了么?咱们可不能强抢民众,我们不是土匪。”
一脸憨笑的张定波牵着酒夫的马绳走回来,背后还有一张酒夫苦不堪言的脸,他哪里能想到一伙正准备打劫HD城的土匪还随便把他也抢了,可怜那小本买卖的家底都要亏没了。
“哎呀,说好了说好了,先付五个大铜板当定金,等咱打下HD,要啥没有?”
他看起来壮气凌云的笑容很有一种傻傻的气质在里面,酒夫实在是不敢违抗这位年轻的军爷,愁眉苦脸在一旁摇头。
哑然失笑的陈天明也想不出什么道理反驳,只好干瘪的点点头,自己再摸出几枚金铢给酒夫。
两个半时辰后,酒香随着开坛的沉闷声响开始飘向四野,闻到酒水香气的汉子们再怎么困也醒了,纷纷流着哈喇子朝四周探头,看见自个面前放着一碗盛满的酒水便大口饮下,满足的放声大笑。
那是个有些荒诞却美丽的夜晚,还未打下HD城之前,每个男人们就已经开始商量将来的美好生活;有些年轻的义军打算跟随陈天明征战四野,直到功成名就,而有些年纪大了点的则希望就在赵国安家,领了足够的奖赏,或是做些买卖,或是开家舒心的茶馆和酒楼,在里面烂上一辈子,再娶个漂亮的婆娘每天腻歪...陈天明夹在这些充满憧憬的念想声中,无声的笑着,一碗又一碗的饮下黄酒。
每个人的脸都洋溢着笑容,他在那些笑容中喝的烂醉,笑容萎靡。
完全不像个天子,有人这么放声大笑的嘲笑他,他却也只是一起咧嘴大笑,满眼满鼻子都是醉意。
会跳舞的汉子们席地而舞,没有乐器便空手而奏,击掌声连绵不绝,嘶哑古典的各国民谣在辽阔的几万里夜空之下远远的传开,今夜,有人烂醉如歌,有人笑容璀璨。
张定波在兄弟堆里很受欢迎,兄弟们都是波光棍,没和什么女孩子接触过,就成天从他那打探他和青梅竹马间的事,惹的众人哄堂大笑间张定波的脸红如猴子屁股,粗着红脖子赶走调戏他的兄弟。
今夜的张定波喝了点酒,倒也放开了胆小如鼠的性子,大谈特谈和那名美丽青梅的故事——他们在月下的古井相会,一起捡一只被遗弃的野猫长大,和他在竹林里玩捉迷藏结果却走丢了人影,等人们找到还小的张定波的时候,像是找到了一头黑脸的关公,因为他跌到遗弃的煤矿里了,只有那大眼珠子白的发慌。
还有一名会画画的兄弟在地上扑开画纸,咬着墨石就开始哗哗挥臂,将人群的欢腾和兴奋在几笔间就勾勒完成,让他颇为得意,举着画作在半空中观赏。
陈天明跌跌撞撞的冲过去,勾肩搭背的搂住他,酒气熏人的说要三枚铜板子买下他的画,那名将士却只是贼兮兮的笑着拒绝掉,说以后等他们成功了,这幅画要供在华丽的宫殿里供后人观赏,再加上很多捏造的添油加醋,着重夸大他们这批第一波跟随他的起义军兄弟,好让他们流芳百世,惹的陈天明大笑不止。
直到那名影卫来到陈天明的耳边,轻声说话,这些让人在多年后回忆起来想要放声痛哭的欢乐才渐渐中止。
HD城的墙头已然布满了影卫的刺客,驻守HD城大门的士兵在一声闷响后便从城墙摔落下去,砸进宽阔血红的护城河中,在河底已经密密麻麻的布满了守军的尸体,也难怪护城河会被染成红色。月光下的HD城门悄悄洞开,美丽的石头城仍然如同在沉睡中姣好,大道优美笔直,宵禁的万家灯火都已熄灭,透露着岁月安好的气息,猫狗皆眠。
八千着铠的骑兵进入了HD,三百名蛮族铁骑在最前方开路,苏天扬的脸凶狠冷峻,四处张望保持戒备,整个队伍没有一人开口说话,刀柄摩擦着手心,斩马刀已从马鞍出鞘,每个人的心都在急速跳动中,明月如瀑,垂落HD。
他们直插赵国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