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与影子相伴的低头时光(2 / 2)
对手已经踏步,流利的刺击像是要贯穿他的胸膛,摄人的杀气在一瞬爆发。
长剑的手感熟悉又陌生...好久好久没有想过除了剑以外的事情了。
自从离开普雷斯后,他便一遍一遍的强迫自己不去想故乡发生的事,一遍一遍对父亲的愤怒而恼怒,他发誓总有一天要功成名就回到故乡让那个碌碌无为的男人另眼相看,要让他对自己的努力低头道歉。
可是今天,他忽然有些想那个温暖的家了,他想念克莉斯多妈妈的抚摸,那些和玛西娅玩捉迷藏的日子,他看着那些暖和的缤纷的窗户,有那么一瞬间就好像看到了自己和弟弟在餐桌前斗嘴的画面。
用力吸了一口气,亚恒稳如泰山般架出愚者的剑姿,目光盯着对方就要刺来的攻击轨迹。
但是开了弓的箭就没有回头路了...他现在的人生只有与剑相伴,所有的价值、愿望、都只有靠着挥剑才能实现,他要,衣冠楚楚的回到那里!
愚者剑的剑姿从下至上撩起,就在对方凌厉的刺击快要刺穿亚恒的零点几秒时,亚恒的剑自下而上打偏了刺击,同时结结实实地将对方的上半身开膛破肚,流畅的划击像是预测好了那样水到渠成,对方愣愣的看着停在喉间的剑,苦笑着松开右手示意结束。
剑术裁判老师用力吹哨,朝亚恒的方向举起小旗,宣告得分者。
如果这是真剑,双方同时是轻甲的状态,那么已经完完全全地造成了足以致死的伤害,连最后垂死挣扎的一击都没有力气打出来。
满分,三分的差距在一开始就拉开了。
“真厉害啊,我好像打不过你的样子,亚恒同学。”
“...别说废话,我要进攻了,好好防守。”
“哎呀哎呀别着急,我们都还没报上姓名让您知道我是谁呢。能和在校内被排作第四亚恒同学切磋是我的荣幸啊,我是....”
“我没兴趣知道你的名字。”亚恒粗暴地大声开口,径直打断了对方富有礼貌磁性的男中音。
“等你把我打败了再告诉我你的名字。我不记弱者的名字。”
亚恒单手空挥长剑,荡开自己身前的风尘砂砾,实质般的破空声骇人炽热。
对方愣了愣,有些窘迫的隔着面罩摸了摸鼻子。
“好的,我知道了。”
双方对视,互相点头致意同时举起剑姿,发动狂风暴雨般的连击。
其他组的比赛在这一组面前简直像是儿戏,亚恒的怒击带着要斩断钢铁的气势凌空降下,同时右肘稍侧,做好变线斩击的准备。只要知道他故事的校内学生无一例外地,都会对这个疯子全力以赴的怒击迟疑让步。
但是对方挡住了,柔弱的文气声线后是富饶的思绪,对方用高高的将剑举起,以偏斜卸去亚恒绝大部分的力道。
亚恒顺着怒击的巨大力道向前踏步移动身位,回头的瞬间之前将剑身横立,预判格挡对方的横劈。
横劈被挡住的瞬间马丁努斯左右手交换,相反方向的横劈瞬间又快到了亚恒咽喉间。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对方发出了清晰的冷笑,得手了。
砰,亚恒的面甲发出了被击中的响声,被击倒在地,脑袋被横劈的巨大动能给震荡的有些晕。
“我叫马丁努斯·费兰特,亚恒同学。”
场外围观的少数同学们安静的像是天塌下来一样震惊————那个叫亚恒的疯狗居然在剑术上被人打败了?这可是绝无仅有的大新闻啊!这下这个可恶的家伙一定觉得脸面尽失了吧?
亚恒半跪在地上,慢慢抬起头,有些模糊的视线里一双手朝他伸了出来。
“我知道了,我会记住比我强的家伙。”
“嗯,不客气,那么要好好对待和我的切磋哦,不要像着靠绝对的暴力一击取胜...毕竟我也是学梅耶的嘛,防反技术大家都是一家亲。”
“.....”
出乎意料的,所有人都以为那个粗鲁暴躁的亚恒会一把甩开对方递来的,如同羞辱一般的手,可是他居然毫不介意地握住了,让对方帮着自己拉起身体,重新站立。
“那么,我认真了。”
“请!亚恒同学!”
————
在那之后数不清挥了多少次剑了。
几乎将所有的技巧和套路都甩了出去,还才来没有人能在梅耶剑术上能和他如此平分秋色,要么是把他揍的根本看不清出剑动作,要么就是毫无悬念的一剑结束。
亚恒打的很痛快,变换击、肘节击、曲击、瞥击、交击、盲击、滑击、落击、有好多需要时机才能使用的特殊剑技也被用了出来,与设想出来的状况完全不一样,对方也被亚恒的全力以赴逼的满头大汗,经常在根本想不到对应剑技的时强行缠上他的长剑,迫使亚恒中止那些奇奇怪怪但是出奇有效的技巧,将长剑间的博弈变成纯粹的力量逼拼,几度以巧妙的剑身控制逼得亚恒使用弱剑身和他的强剑身对压。
双方的动作都随着刀光剑影的碰撞下迟钝缓慢,肌肉缓缓发硬,出剑的凶狠程度变软。
比试的最后阶段,两人都无法从身体里榨出一丝一毫的多余力量,仅仅只能靠最纯粹的剑技来一较高下。
最后的最后,在亚恒比分领先五分的情况下取得胜利,他的剑在吹哨的最后几秒里被马丁努斯一记漂亮的挑剑给拨飞了,他的手没能握紧剑...但是如果握紧了剑,就会在被挑飞的瞬间也挑断的他的手腕,是个完美的双向陷阱。
尽管如此,马丁努斯依然输了,他气喘吁吁地摘下面罩,被汗水打湿的漂亮金色短发像是狩猎完的雄狮,带着贵族良好的气质教养。
双方互相鞠躬敬礼,拥抱致敬,亚恒依旧夺得了胜利...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没有人能和一个在斗兽场中死里逃生的家伙比拼剑术。他们没见过被逼到悬崖时的绝境,无法像亚恒一样那么将死亡置之度外。
正是因为不惧怕死亡,哪怕这一刀挥出之后对方的剑就会砍下自己的头颅,也要坚信,无比的坚信自己的剑会先一步砍到对方,唯有将自己的生命作为赌注才能一次又一次赢得梅耶之名。
亚恒打败了马丁努斯,照他的习惯,他不会记住这个家伙的名字,也不会像尊重长辈尊重强者一样对待他,他面无表情地起身离开,进入剑馆更衣收剑,他没有家中长辈花大金请来的贴身医生为他擦拭伤口,他需要自己为自己包扎敷药。
外面的声音还依然热闹,马丁努斯家的专职医生就在场地外全体驻扎着,等候少爷的入座包扎,一票白大褂急匆匆的在医疗箱里四处寻找药膏。
而更衣室内部空空的,早就没有学生留在学校里了,一切声音都只有亚恒自己动作的窸窸窣窣。
他将被剑身割坏的袖子撕下来,咬在嘴里,默念三秒,双手全力发力将肋骨处深深嵌入的金属碎片拔出来。
剧痛使得他面目狰狞,不受控制地发出低低的嘶吼。
疼痛感强烈到无法忍受,转瞬就进入了昏迷状态,径直失去平衡砸到了地面。在碰到地面的瞬间手脚并用着惊醒了,像是溺水的人终于游泳到了水面,大口大口呼吸新鲜的空气。
在一瞬间的爆发后他虚弱的像是个受伤的小动物,一点点扶着腰起身,强迫自己已经虚弱到无力的身体重新坐回木凳,用白草膏药厚厚的敷在破碎护具插入的伤口,最后用已经泛黄的纱布一层层缠绕。
打开储物箱,照了照镜子,一切都还好,他不喜欢被别人看出他虚弱的状态,本能地警惕每个和他接近揣摩他状态的人。
还行,除了眼睛的血丝有些重,一直紧咬的牙齿有些疼痛,一切都像那个恶名累累的亚恒.普歇尔伯格。
几秒钟的安静后,亚恒慢慢的呼吸,再度如入无人之境般起身,漆黑军装的衬托下少年身躯坚硬的像是工匠手下淬炼的秘银,每寸肌肉都受到军械化训练的捶打,肌肉在束身的腰带下如细腻流水起伏。
他用力呼吸一口气,将所有疲惫暂时咽下,作出一副和平日无异的散漫表情。
慢慢的推开门,离开剑道馆,走上离开校园的大道。他走的很慢,一路上都在出神。
他的长剑被彻底用坏了,明天才能到教务处报备,领取一把崭新的长剑。
亚恒很开心,他打赢了强大的对手,使出了浑身解数摆出了全部家底,难免地有些自豪。
他拥有的东西不多,剑,执念,和那么一两个好朋友。
所以,在挥剑上的胜利是绝对不能失去的,他就只拥有这些,每一个都对他很重要重要。
可是啊,可是。
有什么东西进入了他的视线。
在不远的前方,大概七八步远的距离,一捆紫色的高马尾一跳一跳着。
那是两个互相依偎的伴侣,他们一边靠着对方一边向校门移动,男孩走的双腿哆哆嗦嗦,女孩为了照顾他,便将自己窄小瘦弱的臂膀借给了他,搀扶着,走的连时间都有些温柔。
那个被他打败的男孩弯低了腰,苦笑着,而女孩时不时地轻轻张口安慰着他,满眼都是爱意。
女孩的亮紫色马尾文静极了,在夕阳金灿灿的衬托下,她的侧脸温和又慈爱,笑着鼓励那个垂头顿足失落的男孩。
“我使了老大劲都没打赢他,我真的太差劲了,唉。”
“没事的,我觉得马丁努斯很厉害啊,不要这么贬低自己了,你说过我的夸奖会让你感到满足吧?”
“嗯,是说过,但是还是觉得...”
“我要生气了哦?不准你那么自卑,马丁努斯是我认识的,最厉害的男生。又温柔又有礼貌、也很强大,这就很足够了!”
亚恒看着远处两个携手共同前行的人,手不自觉的握紧了,却发现今天的他手旁空无一物。他们的背影是那么遥远,遥远到像是童话书中一切悲剧都尚未开始的温热摇篮,美梦缓缓的孕育。
女孩在金灿灿的夕阳照耀下美的让人出神,整个人的背影都被撒上淡薄的轮廓画。
男孩的表情很可怜,可是他像是装惨的大灰狼一样揽住了女孩的腰,得寸进尺地坏笑着,引得女孩一阵羞涩,扭过头去不理他。
....
亚恒走的很慢,走的很慢很慢。
他慢慢地注视着那两个牵着手的小情侣,由衷地也开心了起来。
真好啊。
真好。
就那么跟在两个人的背后,在那被无限拉长的两人影子里,亚恒自己都没发觉,轻轻地撅起嘴巴哼了一声。
嗨,真不赖,这个叫马丁努斯的家伙。
没想到还是记住了这个名字。
他看起来,真的是很幸福的表情呢。
幸福的混蛋四眼仔,要好好保护那个紫头发的女孩啊,不要再让她受到那样的侮辱了。
尽管打输了比赛,被揍的满是伤口,却也一点都不在意的可以放肆的笑出来,还有了资本在喜欢的女孩面前卖惨求安慰。
真是,让人有那么点羡慕啊。
亚当笑的很寂寞,一个人稍稍驼背的背影在夕阳下,真的有点像一条低着脑袋的败家之犬,却抬起了头看向遥远的远方。
此刻温墨落灯火通明,万家饭菜的香味随风漂浮,他们...他们都有一个家在等着他们回去。
可是他能去哪里呢?
“玛西娅...要是这种时候你在我身边就好了啊。”
他一点点低下了头,在暖和轻柔的夕阳里弯下腰,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一个瞬间,轻轻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