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与影子相伴的低头时光(1 / 2)
风光萧瑟,外墙立面灰黑的建筑物群保持着绝对的安静,与校外车水马龙的街头像是被分割出的两个世界。
校门口不停有人驻足侧目,再默默戴好帽子离开,站岗厅的位置中一名全服武装的现役军人军姿笔挺,没有剑鞘的长剑就悬在腰间的皮带中,剑刃在阳光的阴影下仍然闪烁着危险的光芒,眼神里始终带着杀人的准备。
阿勒斯皇家陆军军事学校,本部。
星历1176年,温墨落。
西方的蒸汽科技仿佛野草,在新一代法约尔国王的变法手下顽强地生长,首先在阿勒斯的首都温墨落实现了普及,短巧的铛铛车铁轨铺满了大街小巷的石制地面,每户人家掀开二楼的窗布就能看见密集绵长的黑色电线。
校内忽地响起几秒轻快钢琴弹奏声,安静的环境立刻被军校生的交谈和脚步声打破。
人潮中无一例外都是笔挺的坚硬军服,皮裤被细长的腰带栓的精神紧实,老师们穿着雪白的白衬衫,甚至还会有人佩戴着由军部授发的银制十字架骑士勋章,让人震惊尊重。
剑馆、射击场、教学楼、武器保养楼、实验部....这所学校凝聚了阿勒斯的所有军事培养资源,每一任骑士王都在这片灰黑的建筑里漫步,最终亲吻毕业典礼中亲自到场的国王右手,被授予军人资格。
粗野庞大的梧桐树干黄的发黑,在夏天的最热的时候,它已经又结出了崭新的宽阔绿叶,一代又一代地替将来要踏上战场的军官们遮挡炎热。
教学楼三层宽阔的走廊上,可以撇下一切遮挡视线的障碍物...所以他眺望那些浓郁如野心的,庞大高耸直入云霄的黑烟群。
温墨落的工厂遍地都是,极大极高烟囱林立,浓烟滚滚,煤炭仿佛是新时代的金子,财宝,将阿勒斯再度稳固在已经掌握了千年的王位。
那的天空就像要塌下来了一样,烟雾飘散到的地方,终日终日都见不到干净的天空。
少年叹了口气,嗅着梧桐树带来的干净空气,将脑袋搁在交叉的双手上,闭起了眼睛。
亚恒.普歇尔伯格
阿勒斯皇家陆军军事学校三级在读生,目前正在完成倒数第二期的学习任务,即将在下半年就踏入战场完成骑士资格的授勋洗礼。
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穿上沉重的钢铁甲胄的,大部分毕业的军官们会死在马蹄与烂泥所构成的地狱,来自东方的皮纳利已经有十七年没有停下过对西方的蚕食推进了,每年都有大大小小的边境战争爆发,新的军官岗位空缺,和自温墨落发出的死亡通知书。
可是战线的后方仍然歌舞升平,贵族们的沙龙晚会照样富丽堂皇奢侈浪费,前线的士兵们在大雨不断的泥沼战线里啃着发霉的面包,被老鼠咬了几口不要的葡萄干,一边饿着肚子神经质地警惕一切像是大炮榴弹落下时撕裂头顶空气的尖啸声。
连阿勒斯皇家陆军军事学校内部也是一样,从贵族家庭来镀金的富裕孩子们打着哈切应付无聊老旧的课程,连最后一个学期的实习军旅生涯都不用亲自到场,只需要找点关系打发掉就好了,毕业时一样能领到国王亲赐的佩剑和骑士勋章。
只有那些一无所有的家伙们每天发奋听讲,在剑道馆里一次又一次被自幼习武的同龄人们打败,在射击场用着膛线都被磨平和老旧燧发枪练习装填,干巴巴的看着那些明明将来不会踏上战场却装备齐全的小少爷们羡慕。
最新式的冶炼板甲就寄存在剑道馆,装饰花哨的军刀和迅捷剑在腰间明晃晃地挂着,根本就不是为了未来与敌人厮杀而磨炼武义,仅仅只是拼一份优越感的居高临下,毕竟那些刀剑都是名家中的名家之作,任何一把刀剑都可以买下阿勒斯皇家陆军军事学校的半片校园。
所以阿勒斯皇家陆军军事学校常年被人戏称为“给小少爷们上课的托儿所”,因为前来镀金的学生占了绝大部分,而那些学生们的亲戚或者父母又有很大可能就是其中的一位校董和理事会。
叮,叮,咚,唰——碰!
只有骑士团的长剑才能碰撞出那么嘹亮的悦耳声响,在战场上也听不到这样的声音,因为梅耶长剑会砍断所有敢防御它的武器,只有一声声沉闷的死亡之声。
梅耶长剑与梅耶长剑的对决几乎不会出现,因为能熟练使用这种技艺的人只有阿勒斯军方内部的骑士们,虽然同一种技巧的彼此锻炼并不会在战场上复刻,但是在这种高强度对练里催生出的反应力和剑术状态是其他任何一种剑术都无法媲美的。
今天的“梅伦德斯馆”还是一如既往的洒满了汗水和博弈,佩戴好护具的学生拿着模仿真剑重心重量的训练剑,展开了一系列的训练和对练,刀剑的破空声密密麻麻地塞满了这个空间,脚步重重落地的声音也加以添附。
今天的亚恒依旧在一个人空挥。
因为没有人愿意和他对练,没人愿意和一个拿训练剑把法约尔家小少爷打进医院的疯子对劈。
在从小养尊处优的环境里长大的孩子从没见过这样的同龄人,一个拿训练剑把真牌甲胄打出凹坑,自己手臂甩脱臼的边境小孩。
本来这种军校就是上流圈子们结交好友组成社交圈的场所,各种小圈子都十分同步的远离了这个传闻里杀穿了温墨落角斗士的疯子...在角斗场里打滚?他们只在角斗场的座位里居高临下地看过血腥的表演,从没自己亲身环绕在雄狮和冷箭的陷阱中。
于是他们自然而然地对亚恒的出身和血统嗤之以鼻,这是个贵族军校,这里面本该只流淌着尊贵的三大家族之血,法约尔家的青鸟之血,亨舍尔的黑虎之血,卡斯蒂利亚家的孔雀之血。
一个毫无出身毫无背景,肮脏野蛮的混小子,居然仅仅靠着能打就进入军校内就读,简直就是在侮辱他们尊贵的血脉,也自然而然成为了所有人的疏远对象。所以如果有人想欺负他的话,只需要找几个人一起结伴,就能开开心心地痛打他一顿,把他逼在校外的小巷子里,直到肋骨根根断掉发出美妙声音,他们才喘着粗气得意离开。
可是渐渐地渐渐地每个人都开始对这件事失去了兴趣,因为这个家伙什么表情都没有,挨打的时候一点也不反抗,只是护住要害藏住面部,蜷缩起来像是一只刺猬。
在第一学年初始的时候,亚恒没有一天身上不是缠着绷带,脸上带着刺青出现在教室的。
后来等到第二学年,学生通过骑士筛选,获得骑士预备役的学生们有资格平日佩戴佩剑在校园中,就完全没有人愿意惹到亚恒了。
那个被亚恒拿训练剑,活生生打进医院的法约尔家小少爷,就是第一个带头欺负亚恒的人。
法约尔家小少爷伤痊愈后,每次亚恒和他同步出现在剑道馆,亚恒都会甩出白手套和他发起决斗,拔剑直指他的鼻子。
后来的每场真剑对练,亚恒都像是如入无人之境,鲜少有人愿意和他拔剑而立。
喝,哼。喝,哼。
于是他就一个人无趣地空挥训练,等待老师给他强制指定一个学生作为沙包对劈。
老师迫于贵族家学生的人脉,往往都会挑些家里穷困没有背景的学生作为他的练剑对象。可即便那样亚恒也照劈不误,光光第二学期最开始的两个月,亚恒就劈坏了起码四五把制式长剑。要知道,那些长剑都是从战场上退下来的,货真价实的真家伙啊,只是因为款式落后淘汰了才重新保养送回到学校的。其中还有不少剑是骑士本人阵亡,剑身完好无损的长剑。
梧桐宽阔的大叶层层叠叠,将夏日的阳光过滤成鲜萃的绿芒,斑斑点点的投入到剑道馆的墙壁上。
他的凶狠沉默无声,他的有仇必报人人听闻,人们畏惧他,厌恶他,但是又对他不屑一顾。
毕竟,就是这种人将来要替他们死在战场上,有人能光鲜亮丽地毫发无损,就得有人在马嘶箭雨永无停歇的地狱奋起拔剑,在四面如墙的困境中如王般破局。
而亚恒恰恰就是这种人,有传他已经被军部铁血骑士团的团长看重青睐,将来是掌握千军万马的骑士王。
亚恒没有什么表情,只是一遍遍的空挥,陶醉于手臂发力到极致时一瞬的酸涩感,忍耐着无数次直达极限的体力尽头。
浮光掠影,刀剑相向,道馆外有另一批学生等待着,下一节课就该他们上了。
一个个子矮矮的女生拾起袖子,擦了擦脏掉的窗户,目光炯炯地直视那个男孩流畅的挥剑。
她漂亮的紫色长发扎成了细长细长的高马尾,皮带将她纤细的腰身收束出来,纤细匀称,五官标致,在严肃军服的衬托下像是一朵娇艳小巧的花束,那正巧是女孩最漂亮的年纪,一路上吸引了不少情窦初开的小男孩视线,只是她低着头快步走着,完全没敢和那些视线对视。
直到走到剑道馆,找到一个没什么人等候的角落,四下确认没有旁人,才小心翼翼地踮起脚,擦了擦玻璃,将视线投进里面。
她的视线并不是少女的情窦初开,也不是畏惧或者是警惕....而是疑惑。
朦朦胧胧的疑惑,夹杂着一丝严重的害怕。
因为这个男孩想要强暴过她。
在众多对她目光不善的恶人里,是胆子最大下手最快的家伙。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只有这个家伙,她有胆子去反抗逃脱呢?
带着叩问自己心扉的疑惑,梅露兰·伊凡诺维奇眨了眨眼睛,用颤抖的喉咙咽下一口口水。
希望今天下午举办的长剑切磋赛,他不要受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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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很快就到了夕阳时分,一天的课业全部结束,校内的氛围变成了懒散舒适的环境。
但是亚恒并没有停下脚步,他在放学时会敲响的沉重钟声中径直起身,离开了教室。
军事理论课、心里博弈课、战争历史课、装备衍化课、大部分课亚恒都完成的不赖,是称得上佼佼者的前几名。
但是他从不把时间和精力花在这些课业上...他只把他所有的精力和时间专注在偷懒和练剑上。
如果一门课亚恒觉得学的差不多了,就一定会堂而皇之的翘课,在校内任何一个能晒到阳光的草坪上呼呼大睡,或者跑到剑道馆的角落自行练剑,连校长都拿他没辙---谁让亚恒的天赋确实足够优秀,优秀到国家都需要这样的人才。
今天的亚恒有一项不太一样的事要做...虽然说是不太一样,其实和往常要做的事也差不太多。
就是挥剑。
只不过今天是戴好甲胄的对练切磋,平时是一个人戴好甲胄的空挥练习。
由第34副校长一时兴起举办的剑术比赛已经在阿勒斯皇家陆军军事学校举行了百年,用于学生们切磋武艺,提升技巧。
只要是能挥剑,亚恒都不会错过机会,更何况还是有真人对劈呢。
不过他今天实在有些兴奋,今天上午时的空挥脑海里想着下午的模拟可能,一不小心就有些把肌肉练的过量了,手臂提前开始了酸痛。
由于没人愿意和他切磋,梅耶剑术的进步实在是缓慢,在角斗场时厮杀也大多没有多少能博弈缠剑的机会,往往就是一刀两断,对方的身躯随着变线而缓缓崩裂。
最初入学时他还以为更能学习到梅耶剑术的果实,实际上这里也就是一群遍地养尊处优的胖家伙,让他失望透顶。
但是有了这种官方性质的比赛就不一样了,前来参赛的也是真正会剑的人,全力以赴的博弈才是他想要的,而不是少爷们之间充满交际礼仪的退让谦虚。
剑是杀人的东西,不是贵族们玩乐的游戏。
亚恒难得腰间没有挂着沉重的长剑,有些不适应的同时也感觉到一丝轻松。
比赛为了公平起见,通常会提供相同锻造水平的长剑,所以他没有带上自己的佩剑。
他快步走去,加紧前往剑道馆隔壁的操场,那里更加空阔,举行大规模活动时也往往会在操场举行。
不过到了现场才发现,今天的裁判老师迟到了,一堆人围在围栏旁交谈等待,亚恒在人群里呆了呆,肚子不争气地发出咕咕叫的声音,引得一堆人对他回头侧目。
呃,好尴尬,肚子好饿。今天中饭没吃饱来着。
摸了摸脑袋,亚恒跑去校内的小卖部买了点干巴巴的黑面包,就着冰凉冰凉的自来水狼吞虎咽,两条腿分立蹲在校门口的一旁,歪着脑袋斜着眼睛谁也不瞅,又拽又丑。
铁管道里涌出来的直饮水实在有些太冰了,亚恒捂着肚子脸色发青。
三三两两放学的军校学生看到了亚恒,毫不掩饰的捂着嘴巴讥笑两声,像是在嘲笑路边毛发脏乱无家可归的野狗,一点也不在意亚恒呲着牙齿反瞪回去的混混表情。
今天的运气真不好。
算了,有剑可以切磋,不要紧。
再过一个小时,马上太阳也要落山了,好在来比试的人寥寥无几,在工业革命的时代下哪还有人愿意拿起刀剑呢?火枪倘若有一天能完全打穿所有阿勒斯的重型甲胄,那么刀剑的时代就会彻底宣告瓦解。
就目前来说,还没有那样的火器诞生。
除了精度极差的硬芯石炮和长弩可以靠蛮力摧毁重装甲胄,可是那样笨拙的武器可无法击中马上的骑士,更无法在神圣骑士团破阵时拥有反抗的权利。
所以,梅耶长剑仍然具有武器界的统治力,那是当之无愧的王中之王。
双手空空的,亚恒有些不自在,如果换做平时,他会把自己破破烂烂的长剑抱在怀里,就地找个地方坐下眺望天空。
时间到了,在各大烧煤厂上班的工人们纷纷走出工厂的大门,笑着脱下工帽,一脸地煤灰和工友告别,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潮更加的拥挤,许多的自行车汇聚成河流,加入了回家的大潮。
天空被朝霞染成黑红,大地的光被一点点收走,高耸的烟囱们盖上一面斜斜的阴影。
亚恒呆呆的看着学校对面的居民楼,那些整齐的窗户从暗淡变成了光亮,一点点的五颜六色了起来...那些窗户离他很远很远,偶尔会有些模糊的侧影在帘布后闪烁,亚恒猜,也许他们在亲吻、拥抱、彼此对视说一句到家时的甜蜜问候...那些遥远的窗户里住着幸福的人。
他感到有些寒冷,分明是夏天,却裹紧了上身的衣物。
真好啊,真好。
短暂的恍惚后,意识才回过神来,他所渴望的,姗姗来迟的比试已经宣告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