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闲叙（2 / 2）
宇文曜挂着满脸亲近的笑意：“嗯？”整个人上半身几乎探出来，大有他不上车就不坐稳的架势。
温谨言无声叹了口气。
罢了。
赶车的士兵战战兢兢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终于听到号令让出发，心头一松差点提鞭就挥，就听车厢内传出一声悠悠然的：“稳着走。”
手上一哆嗦，马鞭硬是在停在半空抖了两抖，咽了口口水，轻轻抖了下缰绳轻喝了一下，那马便懒洋洋地迈开步子往前动起来。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温谨言上了车之后宇文曜便没再说话，只是脸上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看着他。
温谨言被盯得不自在，便扭头去看车外。
宇文曜也便将视线随着他的视线移到窗外去。
冬日的山野间漫着缥缈的雾气，人马走在其中如同涉水而过，划开一道道涟漪。马儿口中的嚼环不时发出一声轻响，它脚下便听话的拐个弯，然后仰起头不高兴似的轻哼两声。
车轮辘辘，马蹄轻响，人声絮絮。
一队人马来时势如骇浪，如今下山，却像一群闲散出游的旅人。
马蹄又缓又稳，窗外的景色变化也就慢的很，温谨言看着看着，便有些晃神起来。
宇文曜看他难以自制地阖起眼，脑袋一点一点地，便在人看不见的地方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嘴角。
上山只走了不到两刻钟的路，下山却硬是花了半个多时辰，马车停稳的时候车前的士兵如释重负地长吁了口气，回头看了看，车厢里的两位祖宗都没动静，他也不敢作声，只能默默下了车站在一旁牵着马候着。
陆明从后面下了马走上前来，看了看他，两人交换了个眼神，也默默站到一旁去了。
温元皓从屋里走出来见他俩在这站岗，上前问道：“怎么了？”
话落，车帘就被人掀起来，温谨言从里面出来，一手扶着车顶，另一手伸给宇文曜借力，嘴上对着温元皓：“陛下腿上有伤，这两天需要静养。”
温元皓看了看站在一旁的两人：“哦。”转而朝宇文曜行了个礼：“陛下，歹人已被关押，听候陛下发落。”
宇文曜：“抓住了几个？”
温元皓：“尽数落网，可惜在追捕过程中多名歹人负隅顽抗，已被臣就地击杀，活下来的连同刺客党羽仅剩三人。”
宇文曜没注意他的神色，闻言皱眉：“党羽？”
温谨言接过话：“当夜那名女刺客是林昌阳发妻，如今连同林昌阳、赵静宇在内三人正被分别关押在牢中。”
宇文曜一愣。
这林昌阳和赵静宇要不是个脑子不健全的就不会在自己的管辖地界上动手，这事里他们显然是最可能无辜被卷进来的人，这一点温谨言不可能不懂。
他看了看温谨言，摆了摆手：“你们看着处理吧，朕遵医嘱，卧床休养去了。”
温元皓目送宇文曜在士兵搀扶下回了房，沉声用近乎耳语的音量对温谨言道：“关心则乱，你这次做得实在过了。”
温谨言目视前方，嘴唇微动回道：“现在还不是时候，不能让他知道。”
温元皓深深看了他一眼：“剩下的三个人，你打算怎么处置？”
温谨言垂眼，衣摆上沾上了不少山上的枯叶碎末，他俯身掸了掸，直起身：“问出消息来源了吗？”
温元皓：“单线传递，点掐得很寸，看来就是冲着我们来的。”
温谨言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那人就不用留了，斩草除根吧，刚好我们要在这里多待两天，让他们尽快安排人过来补缺。”
温元皓目光微动，像是有话要说，却到底没说出口，只是招来人低声吩咐了几句，转而又对他道：“你到现在没合过眼，去休息一下吧，这里有我。”
温谨言想起方才在车里打瞌睡转醒时对上的那双眼神，脸上露出些不自然来，不过转瞬即逝，颔首：“那就辛苦义父了。”
回房前又特地检查了一遍宇文曜房间周围的警戒，这批人虽然落网了，却肯定不会是最后一批。
他抬眼看了看紧闭的房门，屋内没有动静，看来多半也是睡下了。
宇文曜听着门口的脚步声远去，这才又抬眼看了看跪在地上的陆明，压着声音：“你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陆明垂着头，撑在地上的手背因为用力已经泛白，他还是死鸭子嘴硬：“奴、奴才是真的听不懂陛下的话。”
宇文曜叹了口气：“陆明，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朕既然留你一口气给了你说话的机会，你就该明白朕的意思。”
跪在地上的人身影一顿：“奴才打小贴身伺候主子，洗漱沐浴，更衣束发，从不敢假手他人，所以......”
“所以你从一开始给我换药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不对了。”宇文曜接下他的话。
陆明讷讷地点头。
他清楚得很，眼前的这位“主子”也好，当初的那位主子也好，都是眼明心亮的人，在他们面前想要瞒住些什么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他打小进宫，从记事开始就把“伴君如伴虎”几个字刻在骨头里，日日夜夜提醒着自己，宫里的人，脑袋都是用线系在脖子上的，皇帝陛下轻轻一掐就能断了。
可是......
陆明想，小时候抚养他的公公天天提醒他在宫里万事要多几个心眼，可是他天生就是个实心眼的，改不了，有人对他有过一分的好，他就是能记一辈子的。
从陛下当初从先帝的鞭子底下保住自己开始，他这条命，就不再是自己的了，只要主子高兴，要他做什么都甘愿。
他垂着头，宇文曜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见他也只是那么跪着，不发抖，不惊慌，连一开始被自己出其不意问到时攥紧的手，现在都已经松开了一些。
宇文曜实在拿不准这孩子到底是心大还是缺心眼，又问：“那你为什么不拆穿我？”
陆明迟疑半晌，道：“您是温丞相救回来的，是所有的朝中大人都俯首称臣的陛下，奴才只是个服侍陛下的奴才，其他不该说的话，不该做的事，陛下没让奴才做，奴才便不会做。”
宇文曜定定看着他半晌。
不愧是跟在皇帝边上长大的，此时拿捏不准对方到底是不是真的想要听解释，相比于不知道会不会被对方接受的理由，不如直接表衷心来得有效。
宇文曜稍稍松了语气：“你先起来。”
陆明的头又往下压了压：“奴才不敢。”
宇文曜笑：“现在是我有把柄在你手里，你有什么不敢的？我要杀人封口，也不差你这一句两句了。”
陆明想了想， 好像是这个道理，他也确实跪得脖子有点酸了，于是一边小心打量宇文曜的脸色一边扶着桌子站起身来。
宇文曜似笑非笑：“不过话说回来，你胆子倒是挺大。”这话一出，陆明还没来得及站直的腿又要弯下去，宇文曜把脸一板：“你再跪，朕这就让人砍了你脑袋。”
陆明一听这话硬是半路把屁股往后一送，坐到地上去了，抬头满脸泫然欲泣：“陛、陛下......”
宇文曜见他这样没端住笑出了声，好不容易停下，才说：“行了，这一夜你也辛苦了，下去休息吧，后面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
陆明愣了愣，明白过来，应了声，如获大赦欢天喜地地出去了，惹得路过的士兵都好奇地看着他，还以为是受了皇帝陛下什么厚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