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西北(1 / 2)
这一次的风波过后,宇文曜明显感觉到身边巡防的力度加大了,温家二人——尤其是温谨言的神经也比刚出发时候显得紧绷了许多。
他暗自反思了一番,那之后发生的事无可厚非有自己的一份责任,于是接下去的几天显得尤其安分,惹得温谨言好几次都用意味深长的探究眼神看着他,生怕他是在不动声色地酝酿什么幺蛾子。
好在他腿上的伤势虽然看着吓人,却也确实如同蒋青沐所说那样,按时换药服药,静养两天就结上了一层厚痂,并不影响行动了。
茳午县的新任巡抚和县令很快就上任了。
按照大耀的官吏制度,县级及以下的官员可以由直属上辖地方主管官员直接任命,任命后限期将一应文书递交报备吏部即可,所以规章上并没有问题,宇文曜也没过问。
至于原本的巡抚和县令去了哪里,怎么处置,宇文曜从头到尾都没好奇过半句,他当时说的那一句“你们看着处理”,倒真的成了不打折扣的金口玉言。
温谨言一开始还动了把宇文曜护送回去的心思的,可想了想来回一趟折腾也就罢了,按照宇文曜的性格说不定自己又会想办法跟出来的便有些犹豫,再看那人这些日子里的行径,便暗自压下,到底是没跟谁提过。
一行人安稳了好些天,等到皇帝陛下的腿伤好的差不多了,又请了大夫上门诊断无碍之后,才重新整装出发。
临行前,温谨言本想着再去那山间小院正式登门道谢一次,被宇文曜拦了下来。
宇文曜:“已经去过了。”
温谨言奇道:“去过了?什么时候的事?”
宇文曜悠然喝着茶:“就前两天,朕让陆明去的。”
温谨言盯着他半晌,见他毫不避讳地和自己对视,心知这人要是打定主意装模作样的时候是没那么容易找出破绽来的,便作罢了。
原本计划这一路估摸着需要花上大半月的时间,如今这么一来二去,不知不觉都已经到了小年夜了。
一行人紧赶慢赶也没能在天黑之前找到一个落脚的地方,温元皓看了看天色,一挥手叫停了队伍,下马到马车前:“陛下,荒漠平原入了夜不好分辨方向,今晚只能委屈陛下在营帐内休息一晚。”
平原辽阔,入夜之后凉风席卷而过,营帐的门帘一角被吹得上下翻飞着,负责扎营的人手艺极好,打好了桩的营帐连边角都掖得严实牢靠,那风吹了半天,也没能找到半点能钻进营内去的缝隙,只能有些挫败地卷过营外的一地风沙,灰溜溜地远去了。
宇文曜掀开门帘钻出来,入眼便是无垠荒漠。
“西北多平原,入了冬之后草木枯败,难免有些荒芜。”
宇文曜转头看向迎面走来的温元皓:“温叔常年驻扎北境,不知那北边的荒漠和这西北的比,有什么差别?”
温元皓笑了笑:“那得看陛下怎么看了。”他在他边上站定,举目远眺:“北境之外虎狼环伺,我们脚踩着自己的土地,看得更多的却是别人的领地。”
宇文曜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勾了勾嘴角:“要这么说,朕倒是觉得没有多少不同了。”
温元皓面上一顿,转过脸看他。
宇文曜信口漫谈似的:“西北山地环绕,天高路远,虽说仍是皇土,可朕站在这里,却总觉得不那么踏实。”
温元皓看着他,总觉得眼前这人或许早就什么都知道了。
他轻叹了口气:“臣远在北疆,时常顾不上家中,从前每次回来,总觉得睿儿这孩子孤独又倔强,可这次,似乎有点不一样了。”他顿了顿,脸上露出称得上温柔的笑:“陛下,睿儿在朝堂之事上确实有几分微末天赋,也幸得陛下重用,位极人臣这么些年,可臣斗胆恳请陛下一事。”
宇文曜侧过身面对他:“温叔请讲。”
温元皓:“睿儿年少封相,那些年的孩子心性都是被硬压了下来无处挥洒的,如今也不知是藏到哪个角落里去了,日子久了都化成了对一些特定事情处理上的冥顽固执,许多时候,还望陛下能多包容他几分。”
宇文曜隐隐总觉得这话里有些别样的意味,轻笑回应:“温叔多虑了,阿睿处事向来有其缘由章法,朕从来信任他。”
温元皓轻轻点了点头,看着朝这边走来的温谨言,抬手拱了一礼,迎面走上去,擦肩而过时拍了拍他的肩膀,惹得温谨言一脸疑惑。
营地的篝火升起,映红了大半边天。
温谨言披着火光走到宇文曜面前,正要行礼,被他抢先扶了一把。
宇文曜:“没外人,不用多礼。”
温谨言发现自己已经逐渐习惯这种模式,也没多说什么,问道:“你们方才在聊什么?”
宇文曜笑答:“你。”
温谨言:“什么?”
“聊你啊。”宇文曜带着笑意重复了一遍:“温叔让我以后好好照顾你。”
温谨言愣了愣,半天没回过味来,哭笑不得道:“说什么没头没脑的话。”
远方响起不知道是什么野兽的嚎叫声,悲怆凄凉,两人不约而同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眺望,却只看到连天的平原边境铺满散落的星辰。
宇文曜从来不觉得自己那种会矫情认床的人。行军生活艰苦,哪怕是野外徒步训练的时候都可能会因为遇上突发情况,一卷睡袋就露宿野外那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所以长此以往早就练就了不管多恶劣的条件下,只要需要补充体力的时候,身体都会出于本能地进入休眠状态。
可这一夜,营帐温暖,身下的床铺也称得上舒适,他听着营帐外风声喧嚣,兽嚎漫野,竟翻来覆去怎么都无法入睡。
晨昏蒙影,野兽归巢。
宇文曜掀开门帘钻出营帐,西北荒漠上清晨的风不同于南方无孔不入的湿冷,那是一种带着肃杀的尖锐寒意,夹着沙砾刮过裸露在外的每一寸皮肤的时候就像有人拿了一把尖刀轻轻滑过,不见血,却让人止不住战栗。
宇文曜缩了缩脖子,裹了裹身上披的狐裘,呵出一口白雾,翻起毛领挡住半张脸。
巡逻的士兵路过看到他的时候吃了一惊:“陛下怎么起这么早?”
宇文曜自己在温暖的营帐里待了一夜,此时身上的暖意都还没散尽,实在不好意思当着这些不知道顶着寒风巡逻了多久的士兵们说出“睡不着”几个字,只好微微笑了笑:“习惯了,你们继续巡逻,不用管我。”
两个年轻士兵行过礼按着既定的巡逻路线继续前行,一路还在感叹“陛下可真是修身养性”,听得宇文曜一张针扎不破的脸皮都隐隐有些发热。
当然,也可能只是被寒风刮得木了产生的错觉。
他漫无目的地在营地走了几圈,直到身上终于升起了些微暖意,不同于那种被外界环境强加上去一吹就散的温暖,这种自内而外散发的温度更能抵御寒风。
宇文曜也清醒了许多,一宿没睡的疲惫被强行压下,他舒展了下身体,朝天地相接处看去。
自然的造物总有其说不出的神奇之处。无垠的海域,苍茫的草原,辽阔的荒漠,随便是哪一种,与天接壤的那处总能让人生出无以名状的感慨来。
巡逻的士兵熄灭了篝火,空气中泛起一阵草木燃尽又熄灭的独有味道,长烟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冉冉而上。
大漠孤烟直。
宇文曜心说,古人可真会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