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错误(2 / 2)
原来,在她爱着他的时候,他也在爱她。
只是啊,一个将内心浇筑封闭了起来的人在那条复仇的路上独自走过了十几年,他早就已经不记得爱一个人是种怎样的感觉。
所以只有在真正失去的时候,他才迟顿地惊觉,这份爱竟然不知不觉间装了这样满,埋了这样深,以至于一想起来,便让人痛彻心扉。
原来这么多年来,他们一直都在误会里越走越远,原来在周瑾寒错怪她的时候,她也一直都在错怪他。
穆清葭哽咽着合了合眼,长叹了一声。
她没在院中多留,紧随楚云遏和刘之舟进了屋。
穆旷一看到穆清葭,便立刻丢了手里的笔跑过来,小云雀似的张开了双臂:“娘亲!”
穆清葭勉强让自己的表情轻松一点,将他抱了起来。
“娘亲的事情都办完了吗?”穆旷问。
穆清葭的鼻尖在穆旷额头蹭了蹭,点点头:“对,办完了。”
穆旷回过身去,看着径直向周瑾寒走过去的穿着道袍的刘之舟:“那个爷爷是谁呢?”
楚云遏也没有进里屋,端手站在穆清葭身旁,回答穆旷的问:“那个人啊……他是曜王的舅舅,旷儿应该叫舅老爷。”
穆旷似懂非懂:“哦……”
“娘亲。”他趴上了穆清葭的肩头,“旷儿累了,我们回家吧……”
里屋,周瑾寒和刘之舟已经见了礼。穆清葭看到了周瑾寒的一脸诧异。
她的眸光微微一敛,随即将穆旷交给了身旁的楚云遏:“让楚神医陪旷儿去院中待一会儿吧,好吗?娘亲还有些事,处理完了再带旷儿回家。”
穆旷闻言便应了,乖巧地让楚云遏抱了:“好。”
楚云遏深望了一眼里屋的二人,默叹了一声后带着穆旷出门去了。
门口便只剩下了穆清葭,一个人不远不近地站在那儿,背对着夕阳,落下一片寂长的影子。
如同当初无数个疼痛难挨的月夜里,周瑾寒套了银狐面具剑客的身份,远远站在柴房外的院中无声陪伴着她时一样。
刘之舟的目光从被楚云遏抱去了院中的穆旷身上收回来:“那个就是你与她的孩子吧?长得与你小时候很像。”
许是因为出家多年,他说话的语气总透出几分看透了世事的通达,很平静,也很淡然。
“只不过你小时候比这孩子要闹腾许多,从宫里折腾到宫外,时常闹得鸡飞狗跳,人仰马翻。可偏先帝宠爱,将你惯着,遍京城便也无人敢置喙一声,只剩下父亲一人,明明也心疼你得紧,偏只能摆出一副严厉的面孔训斥。”
周瑾寒闻言便也浅笑了笑:“旷儿的性情大半都随他母亲。葭儿文静,旷儿自然也比我要静得下心来。”
夕阳渐沉,屋子里的温度降下来了些。
周瑾寒与刘之舟离别多年,骤然见面,寒暄过后一时也无话。
“舅父多年清修不理红尘,如今千里迢迢回京来,可是有何要紧事要交代给外甥么?”周瑾寒开门见山地问刘之舟。
他是这世上顶聪明的人,如今京中又是这么个形势,刘之舟匆匆而来,不难猜出是为了什么。
刘之舟回视着周瑾寒。
其实他对周瑾寒的印象还停留在曾经那个惹是生非的娇纵张扬的少年身上,如今眼前的这个阴沉内敛的曜王,对他而言极为陌生。
刘之舟没有任何把握能够因自己俗家的身份劝动周瑾寒,也没有想过要劝动周瑾寒。
他早就已经不理红尘俗事了。
今日受了楚云遏的托而来,不过只是因为还有一条羁绊没有斩断,他还不能真正地做到无挂无碍。
刘之舟从袖中取出了一只玉鲤鱼:“你今日所谋之事,我没有什么想要劝的,这都是你自己的选择。只是在你做决定之前,或许你需要知道全部的真相。”
他轻轻叹了一声:“这个真相,我已经替父亲保管了十九年了。如今你已经长大,想来当能承受得住直面真相的痛苦。”
“看看吧,里面是你外祖父写给你的信。”
周瑾寒怔愣地接过了这只玉鲤鱼。
十九年,梦沉书远。再收到外祖父的书信,写在绢布上的墨迹都已有些晕开。
可周瑾寒却一眼就能认出来那苍劲有风骨的字迹,正是属于他一生清正的外祖父刘老大人的。
用的是最平实的文字,如同他此刻就站在面前,擎着一抹笑意看着自己的外孙。
「阿远。」
光是最开始的两个字,就让周瑾寒红了眼眶。
「兴许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已经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人了。这一路走来,你很辛苦吧?外祖父很抱歉,以这样的方式让你坚持着撑过了那些难捱的年月,让你用深深的恨意来支撑活下去的意念。」
「你的母亲一直以来便只希望你能成为无忧无虑的孩子,平安快乐地长大,普通却安乐地过完一生。可你生在帝王家,又岂能如愿成为一闲人?当年的一场宫变,让你以年少之身孤零零陷入囹圄,于你这般骄傲的少年心性是何种毁灭性的打击?」
「外祖父已年迈,无力再护佑你,为让你不被眼前深谷所困,只能出此下策,不将当年的真相完整地告知于你。」
周瑾寒恨了周瑾淮这么多年,除了因为他对自己下的那些狠手之外,更重要的原因是他当年害死了年仅五岁的周瑾亭。
他如今逼着司空鹤在周瑾淮的《罪己诏》上盖上玉玺,也不过就是想要用周瑾淮当年在周瑾亭身上用过的方式来报复他,不过就是想要还这个年幼的弟弟,这个被百姓喊了十九年的“废帝”,一个堂堂正正的清白身。
周瑾寒从来都觉得周瑾淮弑弟夺位,应当受尽骂名成为千古罪人,不配入帝陵去见他们的父皇。
可直到收到了他外祖父的这封信,将当年的所有事都娓娓道来,周瑾寒才知道原来曾经,周瑾亭接过皇位的方式也从来不像他以为的那样清白。
原来曾经,他们的父皇在病重弥留之时,从来不是想要将江山托付给一个年仅三岁的孩童。
先帝选中的新君,不是周瑾亭,也不是周瑾淮,而是他——如今的曜王殿下,周瑾寒。
先帝甚至还留下了传位遗诏。
只是那个时候,赵氏统揽后宫,所以她在先帝的病床前偷走了这份遗诏。
而这么多年被他挂在心上,无数次地让他自责懊悔过的恩师——当年身为周瑾亭启蒙老师、翰林院士的顾阙,也从来都不无辜。
他的的确确就是赵氏党羽,为赵太后所用。
甚至,他或许都能称得上一句“乱臣贼子”。
因为当年在先帝病床前,正是他奉了赵氏的命令,凭借自己一双模仿别人字迹的手篡改了先帝的传位诏书,将皇位从周瑾寒手里夺走交给了周瑾亭。
皇权之下,从来都是斑斑血迹累累白骨。
周瑾淮的手不干净,那么周瑾亭呢?
他虽然只有三岁,不过是先赵太后手中的一个傀儡。可正因为他才是那个皇帝,所以他也甩不掉罪孽。
同样都是得位不正,谁又能比谁更高贵?
只可惜周瑾寒恨了这么多年,因为这份恨,硬生生将自己从一个霁月清风骄傲热烈的恣意少年变成了如今这样一个阴郁暴戾浑身淬毒的佞臣。
到头来他艰难地挺过来了的这十几年,从头至尾都不过是一出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