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相处形同陌生,阔别却又觉得亲”(1 / 2)
李珺乔更为不解,“既然是亲生的,娘亲关心孩儿的情况本就是天经地义之事,为何你要用上‘耳目’一词?听着让人觉得你十分不领情。”
拓跋思齐本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回答她这个问题,沉默着伸手拿起了刚才还在阅读的那本书。
只是他还没看进去几行字,只觉得心情异常的烦躁,只能又把书籍放了下来。
他叹了一口气,问向李珺乔,“你可听过春秋时期郑庄公和其弟段叔共之事?”
李珺乔点了点头,“其母武姜因为长子郑庄公是难产而生,所以甚为厌恶,反而幼子段叔公深得其母的宠爱,不仅多次偏袒维护,甚至有意左右帝位,劝立幼子为太子。”
拓跋思齐苦笑了一声,“虽然同为亲生,但我母亲就像当年的武姜一样,偏爱我的同母弟拓跋慕青,以至于她一度觉得我会为了私心谋害幼弟,所以这些年来安插了不少侍女在我身边,为的就是摸清我的动向。”
“其实刚刚那个侍女我已经留意她多时了。在我们拉扯的过程中,她已经借着清理地上污物的由头,在房内停留多时。”
“在你坐下之后,她也装作不经意用余光看了你好几眼,只是你浑然不知,居然还对她说抱歉。”
李珺乔没料到当中还有这样的内情,如今经拓跋思齐这番解释,一下子所有事情都说得通了。
大概是因为那个侍女知道自己作为耳目的身份被拓跋思齐识破,所以才会拼命叩头,为的就是能够得到他的宽恕。
李珺乔也终于明白为何昨日奉茶的侍女跟她说过,她们真正惧怕的人并不是拓跋思齐,而是另有其人。
想必这个人便是拓跋思齐的娘亲了。
李珺乔来到这个世界以后,从未见过自己的“生母”,即使是在穿越前,她的母亲也对她甚为严厉,她未曾在那个一贯冷酷的女人身上感受到一丁点的温暖。
所以当拓跋思齐跟她提及生母的偏袒时,李珺乔不由得对他产生了一丝同情。
这种同情并非高高在上地以优越者的身份俯视可怜之人,而是出于有着相似经历的同病者之间的感同身受。
李珺乔劝慰他说,“我曾经很喜欢一首歌,每次都会用当中的一句歌词来安慰自己,有些人虽然血肉至亲,但并不一定就能相处亲近。”
虽然拓跋思齐表面上看起来对生母的偏袒不以为然,但每每看到生母为了幼弟所筹谋的一切,他都十分羡慕。
拓跋思齐还记得当日拓跋慕青抽到“死签”,他便只有两条路可以走。
一条是自请出使凉凌国,然后寻回失落在凉凌国国境之内的龟兹国皇十二子,由他完成献祭的仪式。
而另一条路,则是假设他此行去凉凌国一无所获,那他只能成为那个献祭之人。
所以两人共同的生母才会找到了拓跋思齐。
她声泪俱下地哀求过拓跋思齐,能否代替幼弟拓跋慕青去做出使凉凌国的人,用的原因竟是拓跋慕青未曾离开过皇宫,她担忧他应付不来出使之事,会丢了龟兹国的颜面。
但拓跋思齐却一眼就能看出生母的真正用意,她要的是拓跋慕青的安全,即使这种安全是建立在她的另一个亲儿的危险之上。
拓跋思齐本就心中窝着一肚子气,见母亲竟愿意为了拓跋慕青做到这种程度上,他更是生出嫉妒之心来。
虽说他的这个弟弟从未对他做过任何过分之事,甚至对他也算得上是谦卑有礼,但拓跋思齐还是忍不住把满腔的不甘发泄在他身上。
于是,拓跋思齐以中签之人是上天选定,不能轻易更改为由,拒绝了生母的请求。
然而,当他看到生母落魄离开的身影,他当即便后悔了。
他原想着等到第二天上朝的时候,便向父皇提出,愿意代替幼弟拓跋慕青出使。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开这个口,当天夜里拓跋慕青便满身出满了红疹。
那夜,太医院的太医忙碌了一整晚,整个龟兹国皇宫也被搅得人仰马翻。
宫中众人只道拓跋慕青是突发急症,恐是带有传染性的疫症,就连太医院的太医都众口一词。
拓跋慕青当即被父皇安排在自己的寝宫中治疗,自然也就无法担任出使凉凌国的重任。
此时拓跋慕青的生母便替君解忧,“贴心地”向君王举荐了长子拓跋思齐。
尚未知道生母举荐一事的拓跋思齐听闻幼弟突然出疹,忧心不止,甚至不顾可能会被传染的风险,执意前往拓跋慕青的寝宫探望。
然而他却被眼前的一幕深深刺激。
只见太医院的一名太医正往一身红疹的拓跋慕青的手臂前端涂抹一种白色粘稠的液体。
凭借着那种熟悉的气味和质感,拓跋思齐一眼就认出那是生漆的汁液。
其他人也许不知道生漆的汁液接触皮肤会让人生出红疹来,但拓跋思齐却知道。
因为他在一次行军打仗的过程中,也试过被生漆所害。
他至今不会忘记触碰到生漆的那一寸皮肤,刺痛感伴随而来的剧烈瘙痒感,那真叫人挠心挠肺的,仿佛皮肤之上有千万只蚂蚁爬过。
在那一刻,他才发现,原来他的弟弟也有别样的心思。
为了不必离开国土,他甘愿承受生漆之苦。
虽然拓跋思齐马上就联想到这个法子大概是母亲想出来的,但他还是忍不住迁怒拓跋慕青。
甚至在他接到命令要替代拓跋慕青出使的时候,他毫不意外。
只因为他看穿了,这才是他生母的真正手段。
他没有抗旨,反而默然接受这个安排。
只是直到出使之日,他再也没有踏进生母和幼弟的寝宫一步。
这些事他从没有跟其他人提起过,在人前人后依然是兄友弟恭,母慈子孝地维系着彼此的体面,所以当李珺乔说出他心底埋藏已久的心声时,他并非没有惊讶。
于是他看似不经意地问向她,“哪一首曲子?我竟从未听说过?”
李珺乔笑了笑,“你没有听说过也很正常,要是你说你听过这首曲子,我还要害怕呢。”
说罢,她轻声吟唱出那首她曾经哼过无数次的调子,当悠扬而带着些许伤感的声音传来,一向隐藏至深的拓跋思齐不由得出了神。
因为她唱的是——
“一生人有几个血脉跳得那样近,相处如同陌生阔别却又觉得亲......”
李珺乔的声音带着些许沙哑,这首曲子中她也投入了自身的情感,更增添了整首曲子的沧桑感。
拓跋思齐看着这个外表看起来不过是十八九岁的女子,却可以唱出曲中人面对血亲却无法相亲的无奈,他不由得被她所感染,悄然红了双眼。
一曲歌罢,拓跋思齐还沉醉其中,无法自拔。
“虽然我不知道你具体经历了什么事,但我知道要是你心中一直不能放下它,它便会成为一条缠绕在你颈项的绳索,慢慢地索紧,让你无法呼吸,甚至因此丧命。”
“学会和自己和解,和过去之事和解,或者你会有更广阔的天地。”李珺乔劝慰他说。
李珺乔见他低垂着眼睑,并不言语,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有些好为人师。
而且俗话有言,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李珺乔料到自己的这些话说不定还冒犯了他,便对他说,“我这些话,你觉得有用,大可以听上一听,要是觉得毫无用处,也不必放在心上,忘了就是。”
虽说拓拔思齐脸上没什么表情,非喜非怒,李珺乔压根就看不出此时的他到底在想什么,这让本就忐忑的她心中越发没有底。
“你好歹说句话,你这般不言不语的样子,确实让人感到心惊。”李珺乔小声地叨唠着。
拓拔思齐闻言回过神来,抬眸望向她,单薄的双唇微微颤动,良久才说出一句话来。
“我没事。你的曲子我记下了。”
李珺乔见他郁郁寡欢的样子,也不好追问下去,只好沉默,两人相对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