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神棍(2 / 2)
“那您也不能把人家家产全都弄来啊,好歹给人家眷留点啊。”
程监正道:“我要是把他老婆小妾偷汉子偷钱的事告诉他,别说留钱了,他都未必能留她们命。”
“啊?还有这事?”
“当然,为师我算出来的,吴宝庆命中无子,家宅眷侣都犯烂桃花淫邪漏财,不是红杏出墙就是盗窃烂赌,家中没一个贤良淑德的,包括他自己都是狗盗鼠偷之辈。我也算出他只有三年寿数可活,他那三年可是十分精彩,我跟他说如果他把三千两黄金尽数埋于风水宝地,他就能风生水起进京做官,三年半以后再将黄金挖出来,黄金还是他的。我告诉他京中有个贵人会让他办点小事,若是办成了就可以顺利进京,我也没骗他呀?”
“哼哼,倒是没骗,那个风水宝地还是您给堪舆出来的,还告诉他千万不能告诉任何人,否则不仅钱财不保,性命也不保,来生的福报也会受损,可真有您的。”
“不出半年他就进京了,在京中找到我,他还问我能不能当个宰相之类的?你说说就他那德行还想当宰相,他怎么不去当皇帝呢?”程监正摇摇头,叹息道:“他是个什么人,我再清楚不过了,八字里写着他就是个小人,他认定了我有办法,要是觉着我送佛不送到西,定然要为难我,软的不行肯定要来硬的,人心不足蛇吞象。我只得告诉他,往那处风水宝地埋的黄金越多升得越快越高。之后平王死了,我还指点他去巴结胡太尉,那时南边有个百年不遇的洪涝灾害,他得胡太尉举荐受命赈灾,从中克扣还不是赚了个盆满钵满的?他是有些运气的,那年等他到了赈灾的地方,灾情早就过了,在当地草草搭了个防御工事,加固了几丈河堤水坝什么的,回来复命,朝廷表彰他赈灾有功,还提了他的品级。”
丹生道:“是啊,他又将克扣贪污的国家赈灾款也埋进风水宝地了,然后不出半年就一命呜呼了,一辈子赚的钱都成您的了,您也不怕他变鬼找您?”
“那是他的命,到了寿数就得死啊,身染恶疾又不是我让他染的。”程监正说得理所应当,毫无愧色:“我也说了,三年半他将金子取出来,那些金子就还是他的,可惜他没命取呀,那只能我去取了。他人都死了,我怕他做什么?”
丹生道:“好吧,死人是拿您没辙了,您可别忘了,您还坑过活人呢,您就不怕以后人家回头找算?”
“活人?”程监正仔细想了想,没想出来坑过哪个活人,道:“没有啊。”
丹生提醒他:“怎么没有,您没坑过柳松柳大人?您撺掇柳大人陷害老武国公,还怂恿柳大人的女儿柳霁月出卖她爹,最后弄得人家家破人亡。”
程监正捻着山羊须,眯着小眼睛似有忆起,道:“丹生啊,你要记得一句话,叫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呀,并非我要坑他,那也是他的命啊。那日你去陪你师娘回老家省亲,不在京中,你只知道这事的始末,却不知道由头。”
“什么由头?”
“当时柳松派人给我送了帖子,让我去他家看风水,”程监正面色阴沉,摇头道:“我以为只是他一时兴起想看风水,却不知他要谋划个什么事情,不知成败如何,才想起要看风水。柳松这个人阴啊,大事小情都喜欢背后捅刀子。我还没踏进他家大门,就看见他问家中一小厮:‘你说我这事能成不能成?’,那小厮道:‘老爷,那等府第呀,怕是悬乎呀。’柳松点点头:‘你说得对,万事小心不说,也得看对手,拿着鸡蛋撞石头是不智之举,不如不做。’谁料那小厮刚走,柳松就叫过管家来,没说什么,”程监正手一横往脖子上比划着一抹,道:“做了个这么个手势,管家颔首而去,我一看这是要杀人啊,我放慢了脚步刚轻手轻脚地迈进府门,就见他又叫过来一个刚走到院中的小厮,问了相同的问题,这个小厮回答的与刚刚的小厮截然相反,柳松就很开心,还随手打赏了些个碎银子。我一看,心里就有数了。”
丹生瞪大眼睛问:“那您说他府上风水如何啊?”
“我敢说不好吗?”程监正无奈道:“我说风水周正,谋事可成,万事顺遂的吉利风水。他很高兴,拉着我喝茶,话里话外地想问我除了风水以外,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借助天之气运帮他心想事成。”
“您怎么说的?”丹生往他师父的茶杯里续了续茶,坐下瞪着圆眼睛认真听着。
程监正道:“他是个熟读经典的文官,没有吴宝庆那么好糊弄。我只得观其面相要其八字测算后斟酌着说,我告诉他可成是可成,但万事有个过程,会有暂时的牢狱之灾,之后方可无虞。”
丹生一连三问:“他信了?成了吗?确实无虞吗?”
“你傻呀,他要是成了,能到现在还在坐牢吗?那武国公府不还是屹立不倒吗?至于是否无虞,只要不是砍头的罪,不都有个刑期吗?坐牢到了刑期自然会放出来。”
丹生追问:“那他没成出来不得找您麻烦啊?”
“唉……找不了我什么麻烦,他出狱三天,必死无疑。”
丹生不解:“那您为何之后又怂恿柳霁月告密啊?”
程监正道:“柳松给了我谢礼,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我是在帮他呀。他命中有劫,或牢狱或殒命,当时我不知道他要谋划什么,只是算出他女儿勉强算是他续命的贵人,他要做的事要是成了,就必然得死,若是不成就能多活二十几年啊。说来也巧,他女儿见我来了,也拉着我测算,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这柳霁月命中带煞,一生之中求而不得,凄凄惨惨死于非命。我能测算人的一生,却无逆天改命之能,帮不了她了,只能想办法先帮他爹。我知她心中有求,便对她骗说,若是顺应本心,就可心想事成。
“丹生,学本事,要活学活用,柳霁月就是个求而不得,事与愿违的命。用这种命格来歪打正着,再合适不过了。她就是个搞砸的命,只要她搞砸了,就是正对头,应上了命格,也好为他爹续命啊,那就让她顺应本心,在欲望的道路上千万别克制。”
丹生一声惊呼:“哦!师娘与我闲聊时说起过柳松父女和明家的事,只说是与您有关,却不知原来是这样啊。”
程监正摇摇头:“我要是再不抓紧炼成不老仙丹,我可能都等不到柳松出狱就先行一步了。所以呀,我就跟柳松说,他的牢狱之灾可长可短,若是肯舍些钱财供养三清,可保他早些出狱,香火钱越多出狱就越快,积功德的事涨运气。他为图吉利,倒是给三清观送了不少的钱财,十分可观。我和这的掌门就二一添作五平分了。”
丹生笑了笑:“呵,师父啊,您真是什么时候都不忘了赚钱啊,雁过不拔毛您都觉着对不起自个儿。”
“你师父我这叫顺势而为,并非真的把人坑成什么样儿,损阴德的事,修道之人不宜过甚,贴边儿蹭蹭最多了。”
丹生笑道:“服了。”
程监正后怕道:“我哪知道那个柳松要害的是明家呀,他可真是心比天高,最后落得个命比纸薄。柳家事发以后我才知道,吓得为师我呀三天都没敢出屋。别人家倒也罢了,怎么偏偏就是明家呀,还好柳松没成事,也很多亏柳霁月,否则我还不得遭天谴啊。”
丹生不解:“这是何意?为何明家就碰不得?”
程监正看着他,悄声说:“这是皇室的秘事,除了为师以外,就只有历任皇帝和太子能知道。当初你师祖临终前将先皇叫来留下了遗言,说皇家要一直以仁德为本才能做好这个江山,还有就是永远不可猜忌明家,明家将是世代忠良,虽然势大却永无反心,并且赵家和明家气运交织,大宋江山赵家坐明家护,切不可受人挑拨离心离德,赵家和明家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关系,能降生到明家的子嗣都是天上将星下凡,承天意的一脉呀。谁要是坑害了明家,那还不得遭天谴啊。除非大宋气数已尽,否则谁也动不得。明家子嗣不旺,动不动就单传,也不是没道理,天上哪来那么多将星啊,这万一给折了,啧啧,后果不堪设想。”
丹生啧啧称奇,小声道:“哎呦,师父您这可是够悬的呀。”
“可不是嘛,为师现在想起来都心跳。”程监正拍了拍胸口,摇头晃脑道:“怪不得我给柳松测算时,发现他成则死,败则活了。你想想,他没成功就被抓包了,那叫什么?那叫未遂,最多就下狱了。他要是把这罪名坐实了,各种伪证齐全地拱到朝上去,逼到陛下鼻子底下去,他还能有活路?在皇帝心里,掀了明家就等于掀了赵家的江山,人头落地是必然的。”
丹生道:“您将这些事告诉我,您就不怕我被杀了灭口啊。”
程监正笑道:“你什么命啊,一生平顺,八字里还带着个忠守,没人比你嘴严了,好小子且长寿着呢。比我那儿子靠谱多了,唉……”
二人歇够了脚,便起身要回去了,路上丹生又想起一件很多年前的事,问道:“师父,有件事您说得好像挺严重的,那时我还很小,只记得您跟先皇说未来大宋会出一个在野的无冕之王,那是怎么回事啊,真的吗?”
程监正笑道:“呦,小子可以呀,这都记得?先皇要是知道你能记得,你都活不到现在,你那时才不到三岁,跟在我身边,谁都不在意你。”
“那个无冕之王到底是真的假的啊?”
程监正笑道:“假的,胡说八道的,为师那时年轻气盛,纯属公报私仇。”
“啊?”
程监正道:“司天监隶属礼部,所以司天监的经费多寡也归礼部核定,再由户部拨款。礼部尚书懒得打理这事,就交给当时的礼部侍郎樊清河来核定,他居然给司天监核定了一年的经费为一两银子,真是气死为师了。我就写了折子讨说法,御笔朱批也说给得太少了,让他重新核定。他倒是改了,改成三两银子。我就亲自去礼部找他,我刚到门口隔着门就听见里面樊清河喊道:‘他们司天监就是吃闲饭的,领着俸禄就不错了,没必要给什么经费!一群看星星算卦的,看星星花钱吗?’我一听他是瞧不起咱们司天监啊,我转身就走了,这便有了我公报私仇的事。这个樊清河据说是个志大才疏贪杯好色的人,我便说得狠了些。我跟先皇说我夜观星象,发现对应着京中某个方寸之地隐隐腾着些来路不明的紫薇之气,就是京中的樊家宅院,按气运多寡来推算,大约是樊家家主的孙子辈会出一个无冕之王干扰大宋气运。”
丹生道:“师父啊,您这也太狠了吧,灭门抄家的事啊。”
“是啊,我刚说出口就后悔了,这要是真的闹出了人命,得损我多少阴德啊,不得了啊,我只得打个折扣,又对先皇说,现在不可人为干涉,在野的紫薇之气尚未成形,若是打散了不知又要流窜到哪里去,脱离了掌控反而不美。不如就让它成形,坐实了是谁,到时候再一击铲除,事半功倍。”
丹生一拍大腿:“哎呦师父啊,这不还是得出人命吗?不过是早死晚死的事。”
程监正道:“死不了,你也不想想,先皇能活几年,那时候樊家是京兆府尹樊老大人做家主,就是樊清河的爹,孙子辈嘛……总之先皇的寿数绝对熬不到樊清河的儿子出生,我算过了,樊清河是中年以后方得一子的命,他当时才刚刚及冠。”
“呼~~~”丹生拍拍胸口舒了口气:“您可吓死我了。”
程监正道:“之后啊,官家就看樊清河严重不顺眼,经常刁难。我便寻个机会去告诉樊清河,让他最好尽快辞官离京,再使些银子寻个门路给自家改个姓氏,方可避难,否则即将大难临头抄家灭门。他也觉着有些势头不好,便信了,慌忙辞了官带着家眷就离京跑了,此后杳无音信。当然了,司天监的经费每年也丰厚了不少。”
丹生彻底服了,叹道:“师父啊,您这辈子可真不白活呀。可是没闲着。”
“可惜呀,我能算得别人命运,却算不得自己的,你师祖说过,不得测算自己,算不准的。”
丹生问:“您算过自己吗?”
“算过,”程监正摇了摇头:“确实不准,并且每次算都不一样,一天算三次,次次不相同,你说邪不邪门。”
二人一路闲谈,回家去了。
半月后,程监正真得了一个又大又老的千年灵芝,藏在了书房的密室中,还悄悄请了太医院的几个老太医来看,都说这灵芝世上罕见,从未见过如此年头的极品,他这才把心放在肚子里。
这日他又将灵芝取出来放在书房看,听见丹生在门口叫他出去,说有宫中内官来替官家传口谕有急事叫他入宫,他将灵芝随意用布遮了,便匆忙带着丹生出门去了。
晚上回来得晚了一些,府中人都已用过了晚饭,只得吃程夫人吩咐厨房给他留的小半锅汤。
他和丹生往饭桌上一坐,瞧这汤有古怪,里面有不少黑块,便用筷子夹出来问夫人:“这是何物?”
程夫人埋怨道:“蘑菇,看着挺像样,不成想下了锅变得又柴又硬那么难吃,还不如寻常蘑菇。”
“难吃还放了这么多,真是的。”他边吃边抱怨。
程夫人道:“它大呀,不多放些一顿做不完,蘑菇隔夜了容易烂,那多浪费。”
丹生夹起一块放嘴里,确实难吃,又拿出来看了一眼:“师父…这蘑菇的纹路怎么有点眼熟啊?好像……”心里咯噔一下,忙问:“师娘,这是什么蘑菇啊?”
“我下午去书房寻你师父时,在桌上看到的那个大黑蘑菇,呦,个头可真不小,从没见过那么大的蘑菇,我就叫人炖了,全府上下都说难吃。”程夫人对这个蘑菇的口感很不满意。
“哎!师父!您怎么了?!”丹生大喊一声连忙去扶昏死在地的程监正。
程夫人也慌忙去搀扶,喊道:“丹生快去请郎中!”
郎中来了,连开方子带施针,忙活了两个时辰,都快把程监正扎成刺猬了,人才醒过来,气若游丝地对丹生道:“叫…叫三清观的掌门,你同他把那个箱子拿回来,快去……”
丹生应了立刻套了车向三清观赶去。
郎中遗憾地小声道:“程大人啊,还有什么要说的,您就抓紧说吧。”
丹生一回来就跑到床前道:“师父,都放进‘小书房’了,您放心。”
“丹生啊,为师怕是不成了……”
“师父您别瞎说,您只是一时急火攻心能治好的。”丹生带着哭腔劝慰着,他自幼被师父带在身边,像亲儿子一样的养大,看着师父这般模样实在难过:“您就为一药材,何苦呢,没了再找嘛。”
“唉……不找了,”程监正直挺挺地躺着,流泪道:“那一棵我是在你师祖还在世的时候就开始找了,哪还有第二棵呀,罢了罢了,这就是命数。”说完闭上眼睛不说话了。
次日一早,程府哭声一片,程监正没了。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程府刚把头七忙活过去,第二天景夫人就找上门来,进屋就往正堂上一坐,道:“死者为大,今天我也不说难听的,程夫人咱们两家别扭了这么多年,终归还得是一家人,这程大人也走了,再没人横梗着,这亲事是不是也该重新议一议了?”
“你出去!什么亲事,我家老爷生前就说你女儿不吉利,配不上我家儿子,有什么可议的!”程夫人对这门亲事本没什么想法,但她夫君说是不好,便就信是不好,两家关系之差全汴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况且她和景夫人互怼了十几年了,早就在心里结了疙瘩,气道:“我家老爷尸骨未寒,你怎么这个德行!”
“哎呀,这人都死了,尸骨寒不寒的我不关心,我只在乎我女儿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至于德行,你不如去瞧瞧自己的儿子。”
“啥?”程夫人目瞪口呆:“什么孩子?”
景夫人道:“要不是我女儿非你儿子不嫁,我还真看不上你家,你们程家就这么一个顶梁柱如今还塌了,这就从官宦人家直接变平民了,你那儿子功不成名不就的,你说说,我们能图你个什么?何必骗你呢?你若是也不同意,那我们走着瞧。”四处看了看道:“说不定你家老爷还没来得及去投胎正在这儿瞪我呢,反正该说的我也说了,这就走了。”
程夫人瞪着眼睛望着景夫人的背影,气得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哭道:“我的天爷呀,这是做了什么孽呦……”
就这样,程监正三七未过,程家儿子就兴高采烈地被景家“逼着”迎娶了景家姑娘过了门。
之前景御史参了程监正,朝廷来人例行公事调查过问黄金的事,丹生就只说是程监正生前给许多富商巨贾朝中大员们看风水算命解难赚的,都是同僚为官,和程监正也没有过节,官家也不计较,便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和死人过不去了,草草结了案。
丹生托程监正的福,早就在司天监任职,观星象推演历法也都学会了,便稳稳当当地坐上了监正一职。
程家儿子文不成武不就,考不了功名,便拿了金子置了田地铺面做生意去了。
成亲还不到半年,景家姑娘就难产,拼死生下一女撒手人寰了,景御史和景夫人哭得死去活来,终日嚷嚷着是程监正阴魂不散害死他们的女儿,景夫人疯魔了,景御史身心交瘁患了重病,不到三年二人双双故去。
程家儿子志大才疏,并不擅长做生意,没几年亏得铺面也没了,守着程家的大宅和几百亩良田,日子也过而去,富贵是谈不上了,勉强算是宽裕。
程夫人自从程监正死了以后,也不爱说话了,天天想着自己那些悔不当初的旧事,郁结肺腑,没几年也走了。
程家只剩下程家儿子带着个女儿慢慢过活,丹生常来探望,若遇个大事小情也尽力帮衬着,日子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