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一人(2 / 2)
细君幽怨地看他一眼,说:“夫君心里只有钱和名利?”
第一人说:“怎么可能?第一人此生所求,乃为万世开太平,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
梓童打断他,说:“相公不要说话,听听细君怎么说。”
细君说:“倒也无话。只是想暂离凡尘,随意聊一些心中所愿。”
梓童莞尔一笑,对第一人说:“相公你可听见了?”
第一人说:“相公我虽无楚玉之才,盐勃之学,也略懂文采,我之所学,也不是帝国养马的教练教的,细君的话意,我还是听得出来的。”
细君说:“小君只影射两种是非。”
第一人问:“哪两种?”
梓童笑着说:“那得先斟酒,饮三杯,还得发牢骚,再论是非题目。”
第一人说:“酒不醉人人自醉,水月漫作满船星。”连饮三杯。
梓童嗔道:“喝慢点,无须这么急。”
第一人说:“细君,你可以说了。”
细君说:“眼前良辰美景,不过来日海市蜃楼。”
第一人说:“这是你影射之事?”
细君说:“正是。”
第一人说:“好梦易醒,韶华苦短,——繁华作乐,过眼云烟,总是容易消逝。”
细君拈起细指,喂他吃了一粒金桔,问:“可是有解?”
第一人摇头说:“无解。”
细君说:“无解,将是如何?”
第一人说:“卧榻之侧,恐为他人所眠;满堂金玉,变作他人之物。”
细君簇起眉头,拍了他一下,说:“再胡说八道,小心撕你的嘴。”
第一人说:“没想到啊,没想到啊。”
梓童说:“妾才不信,夫君你其实早就想到了。”
第一人说:“即使百万年,帝皇足履之下,仍难逃一死。”
细君说:“夫君此时还能安乐,不过是贪图享乐,自污其名所佑,所以圣上不疑。可是无论如何,即使圣上保你周全,早晚还是有人会对你下手,毕竟夫君功高盖主,锋芒太露。小君也只能影射而已。”
第一人说:“舍弃荣华富贵,对于我来说,易如反掌,我心并不留恋执着。远离庙堂,封爵归隐,这样的想法深藏许久。——但是宇宙之大,安生之地并不多,只能躲避一时。”
梓童说:“夫君猜猜小童和细君能否跟你过苦日子?”
第一人陷入默然,说:“我不知。”
细君说:“说能也能,说不能也不能。”
第一人说:“这是细君影射第二件事?”
细君说:“也是,也不是。作为小君,无论夫君去哪里,小君自当跟随。”
第一人说:“那影射之事第二件是指什么?”
梓童笑着说,替第一人酒杯斟满,“夫君常常不按约定来,便想得便宜。”
第一人说:“莫道前路无知己,河海浮沉有谁知?”又连饮三杯。
细君说:“夫君自说,为免于圣上多疑,从不交友,不与朝臣帝胄往来。”
第一人说:“我确实闭门谢客,从不与人来往。除了圣上例外。”
细君说:“我影射的是,你遗漏了一人。”
第一人问:“谁?”
细君说:“幽灵。”
第一人说:“幽灵不打紧。”
细君一笑,说:“滴水不漏,却见底下石穿。花好月圆,不知花成春泥,月变残牙。——夫君,为何凡事总有例外,而且常常毫不违和,毋庸深思呢?”
第一人拍拍大腿,说:“细君说的好,说的真好。我确实从未考虑与幽灵来往有何不妥。”
梓童在一边补充道:“幽灵并非帝国之人,也不当朝做官,所以和夫君,并不存在结党营私可能。另外,夫君过于痴迷武学,恰恰幽灵是个中翘楚,正合夫君兴趣,难免不把他当成知己。正因如此,他成为破例。可是如果有什么变数,他也可能成为那个万一。只看夫君往哪方面去想了。”
细君说:“防范小人,不防知己。这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但是知己一旦反水,届时危矣!平日夫君懂得守身如玉,爱惜羽毛,今日却不加堤防,小君甚是担忧不解。——不应使任何人成为原则中的例外。”
第一人陷入默然。良久,才说:“这种事也不是没有。能够交心之人,可谓凤毛麟角,稍不留意,防不胜防。”
梓童说:“小童细君有幸,得遇夫君,言必听,计必从,行必果。总是能以大局隐忍为重,不争澹泊为左右铭,但是莫看海面平如镜,须知海底万丈深。人心难测,莫要事情发生才悔恨。”
第一人叹息,说:“人言我第一人稳坐爵位,安如赫山,千军万马横于前面不改色,霹雳雷霆落于侧寸步不移,其实,我只是有两位夫人,指点迷津,运筹帷幄,不然早已罢爵黜官,贬为庶人了,焉有今日?”
细君说:“梓童与我何曾有什么功劳?不过喜欢议论是非,家长里短而已。一切还不是都得靠夫君你当家?”
梓童也笑了,说:“听说圣上常夸你,与你说话,龙心大悦,是也不是?”
第一人苦笑说:“圣上乾纲独断,所需要的,不过是我表明态度而已。”
细君说:“好了,小君影射之事已经说完了,值此良辰美景,就不要讨论国事家事了,只谈风月闲情便好。”
梓童说:“小童好久也没有露一手了,我和细君两人和夫君对弈一盘,如何?”
第一人说:“我许久没有下过万星棋了,恐怕已有些生疏。”
细君说:“无妨,一边下弈,一边闲谈,一边饮酒,此乃人生之乐事。”
第一人说:“还是照从前规矩?”
梓童说:“规则自是不变的。”
第一人说:“ 8427个子,错一罚一杯。”
细君看着棋盘,拈起棋子,沉思道:“一步也尽量不许错。”
第一人说:“那还是我先手,看招,虎震五子!”梓童笑了,说:“这招都下腻了,还出。细君,弄他!”细君掩嘴不语。
月亮躲进云中,江潮如信。悠悠潮声,随浪涛起伏。美梦总是不可扰攘,连微笑都缠绵悱恻。就像落下的一枚枚棋子,无法改悔,也不知最终成为什么样子。但其实并不是为了输赢,输赢之间镌刻着永恒,超越了输赢本身的意义。
命运充满影射,就像梦不知为何沉睡,亦不明白何时醒来。只是知道沉睡就会醒来,也知道最后一次无法再醒。命运的影射,无关痛痒,令人难以重视,却常常诡异曲折地成真。就像无心的谶语,或者无端从心底深处传来的玄感一样。
阁园亭中,三人成影,遥远的未来不可被察觉地觊觎着此时。欢声笑语,香影摇曳,酒正浓。红颜相拥,爵高位显,花正红。
第一人府邸,府台院落,百座有余。美人二百,才女四百,而第一人独衷情梓童,细君。府内灯火连绵,榭影照潭,飞鸟逐鱼,舞旋纱后。
对弈下完,第一人哈哈大笑,梓童,细君已醉,婢女们送梓童,细君回屋,第一人独自站在冷风之中,眼神陡然无比清醒。
他的心里,浮现幽灵那华丽的绝学。
第一人,只要有人点醒,他就会深藏不露地追究,他知道真相总是无比残酷的,润物细无声,有些人来到身边,出现在眼前,让人产生错觉,顿生好感,仿佛八辈子都求之不得的缘分,最后却是一场灾难。
第一人,偶尔也清楚,宇宙没有任何标准,或者说,根本没有标准可循。所有人的未来都是不可想象的,无论如何,未来都不会变成自己想象的样子,相反,总是会变成自己不愿看到的样子。
叹息一声,第一人说:“我何德何能?能拥有梓童与细君?伴我红尘同行,青山同老?”最后,他蓦然沉思,想道:“难道是因为我太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