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一章 太阳的碎片(1 / 2)
第304章 太阳的碎片
(就这一章了,有点事。)
今夜发生在瓜州的重大事件在未来的历史记载中,仍旧还是分类在“会昌年”的旧事中。
会昌是个年,并不是朝。
在未来,朝的意思是某个皇帝在位的全部年限,而年,则只是朝的一部分。
一个个年构成了朝,就如一粒粒沙聚成了塔。
塔若要建得高耸入云,地基、设计、选址、材料、工艺……一切繁琐的门类都会变得异常重要。这并非是麻烦,而是为了登临更高的巅峰,必须要精心协调上述种种要素,务求行之有效。
朝代岂不正是如此?
过往的无数年里,起了高楼的朝代绝不在少数,但无一例外,它们通通楼塌了。
俗话说“万丈高楼平地起”,平地之上,有着什么?
平地之上,有的是泥土,以及泥土般的小民。
这些东西最不起眼,也最不体面,常常被人无视。这种无视甚至于很难被称为刻意的,因为就连他们自己也常常忘记了自己正在被无视。
于是,打下整个王朝地基的普罗大众们就这样在各方势力——包括他们自己——的无视下,开始变得沉默。
沉默的意思是:他们透不过气。
因为你所见的万丈高楼,正是压在他们的肩头。
他们默默前行,于是,有人理所应当地替他们岁月静好。后者常常会自豪于自身拥有的虚假权威,并且自认为自己已经超脱于人间,不类凡俗。
这一部分人便自认为自己掌握了实力,可以做一做高楼的主人。
他们中的少数选择低调,而多数则沾沾自喜,得意洋洋地宣布:
呵!我多伟大!
——然而他们自己并不知道,他们的一切养分都来自于那些扛着高楼的小民们。
小民们既然很渺小,他们的脆弱也便可想而知。当这些尘埃孕育出了整座高楼所需的一切的小民们被那些自号伟大的家伙们压迫到了极限时,尘埃便不再是尘埃,而是火药。
火药的确是很好的东西,象征着最极致的毁灭,却偏偏带给人们绚丽的视觉效果。在这座名为朝代的高楼里,有很多人以生产使用火药为生,于是这些人便自以为自己已然掌控了火药——就像那些“伟大者”们认为自己拿捏了小民们。
最好玩的地方在于:往往正是“伟大者”们,最喜欢看烟花。
追求美无疑是人类的天性,然而这帮家伙们肆意妄为的时候,从来也没有考虑过:朝代倾覆的巨大烟花,正是由他们自己亲手制造的。
不需要多,只要多欺负欺负那些不会开口的尘土般的小民,就像压死骆驼也许只需要一根稻草一样,也许只要有人在这威严庞大的高楼上蹦上一蹦,就会……蓬!
随后整个王朝的一切都将化作最美丽的烟花,恰似他们的愿望。
譬如,今夜。
今夜的厮杀已经完毕,所有人都不想再打——于是万民之怒终于渐渐平息。
促使他们平息的原因很简单:
他们亲眼所见,知府府衙的上空,飘起飞雁般的纸灰。
那是他们的卖身契被怒火点燃,化作片片飞灰,而他们的下方,犹如“神圣”的玛尼堆的知府府衙除了无声地矗立,再也无法禁锢它们分毫。
“玛尼堆”这个词,毫无疑问是一个舶来品。它的真实来源当然是唐古坨王庭,这种东西也常常被称“多榜”,意思是垒起来的石头。
“垒起来的石头”,这是个官方翻译,实际上陇右的小民们看见这种东西,唯一的想法是“京观”。
好吧,也许在某些人眼里,京观也能被称为“神堆”,但那绝非百姓们的意见。
他们看见这些石块上刻下的六字真言、慧眼、神像造像、各种吉祥图案,绝不会认为者是唐古坨王庭的艺术家们的杰作,而只会认为这是某种诡异血腥的杀人秘阵。
这种恐惧,也许便是人们失去自由的最大原因。
现在,当忍无可忍的百姓们抄起武器、同“伟大者”们进行殊死斗争,人们发现这帮“伟大者”“贵族”非但并不伟大,并且也毫不尊贵。于是万民之怒便更加席卷天下,直到……彻底砸坏了束缚着人们的最后一道枷锁。
玛尼堆上飞满了灰,看上去就像一行行北归的飞雁,又像玛尼堆飞上了天。
“快看!”
有眼尖的人一眼看出了知府府衙的方向上发生的变故,指着那方向呼喊。
呼喊的语气有些颤抖,充斥着不可思议的情绪,身边的人都察觉到这种情绪上的变化,连忙扭头去看——
“那是……那是……”
有人猜测到了什么,语气剧烈的颤抖,以至于手中杆棒再也拿捏不住,啪嗒一声便掉在地上。
“咱们自由了……”
有人喜极而泣,当场丢了武器,掩面痛哭。
哭声越来越大,其中悲戚的感染力也便越来越强,于是更多的人感同身受,人们停下了脚步,随他一同痛哭出声。
“哈哈,哈哈哈哈……”
有人又哭又笑,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失魂落魄地丢了武器,在街上走。
这些人没有目的,他们真的只想走走——没有目的的走走,多么难得的惬意。
“玛尼堆飞上了天……”
有人精神大振,眼中含泪,仅以拳头做武器的他想起自己的父亲,那住在贵人马厩里、早早瞎了眼的老父。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复杂:“你是唐古坨人?”
唐古坨人?
这个人情绪失控之下爆发出神经质般的大笑,仿佛听到了什么绝世笑话:“唐古坨?人?我不是!我绝不是!我与他们不共戴天!”
于是对面拍他肩膀的人再次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后你就自由了——有兴趣跟我混日子么?我叫李明晨。”
唐古坨人看向李明晨,突然说不出话来。
他轻轻撕下自己破衣上的一筋布条,挂在李明晨的脖子上,朝他说道:“扎西德勒。”
吉祥。
李明晨便咧开嘴,朝他笑道:“吉祥。”
喻超白看着这一幕,嘴角终于露出了微笑。
他的身旁,小谭姑娘吃力地搀扶着自己新近结拜的义兄黄笙,一旁则有气无力地躺着也亲生。叶寿圣。
老头子两手如抽风,手指之间血迹斑斑,《秦王破阵曲》的运转对他来说还是过于超负荷了,十指连心之下,此刻痛得老脸变形。
“叶爷爷,不要动了……”
小谭姑娘用哄小孩的语气哄着老头子,赶忙过来想要照拂他——然后就听到“噗通”一声,黄笙龇牙咧嘴的惨呼此起彼伏:
“痛痛痛!妹子啊,你怎么将我丢下了……”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
小谭刚刚拉起叶寿圣,听到黄笙惨呼,一下着了慌,赶忙又来扶黄笙。
正所谓“按下葫芦浮起瓢”,她越是慌张,越出岔子。这边叶寿圣刚刚被扶了一半,一身重量全都靠小谭维持,这时候她却跑开了,重心不稳之下,又重新跌倒。
这一跌非同小可,老头子清癯,周身没几两肉了,当场感觉屁股都不是自己的了,痛得大呼小叫。
“疼啊……”黄笙有气无力地嚎。
“痛啊……”叶寿圣稀里哗啦的叫。
小谭姑娘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正在此时,一只手主动搀扶起了叶寿圣,小谭仔细一看,嘴里冷哼了一声,眼中却生出些许笑意。
马匪头子金云鄂搀扶着文艺老年,讨好的朝他那么一笑。然后他身后那帮惨兮兮的马匪如季伯长人等也便跟着一笑。
唯有刘秀清茫然无助地瞪大了眼睛努力聚光,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个这个……”金云鄂讪笑着开口。
小谭朝他点了点头:“嗯。”
马匪头子大喜,只这一个字,他就知道自己已经是“自己人”了,念头一通达,连带着在他心中的小谭的形象也一发柔和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