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沾尘土(2 / 2)
王灏忽而顿住,好似还真没有。
他轻咳了声:“不说这个,与你阿爹关系好的同僚,囡囡也是见过的,府上设宴邀请,一个个如逛谢馆秦楼,身旁跟的一回换一个模样。”
王语人苦了脸:“阿爹别说了,徐公子不是那样的人,尚未发生的事,怎能就此给人随便安下一个名儿呢?”
“哟,这还是没商好婚事,连八竿子还没打着呢!囡囡的胳膊肘就开始往外拐了?若是将来有机会能成婚,囡囡岂不是会忘了爹娘,忘了家?”
王语人紧紧的抿着唇,柳眉微蹙神色哀愁道:“哎呀,爹!怎会呢?不说这个了,咱且放一边去,女儿要回家。”
“成成成,阿爹送囡囡回家。”
春闱他如期参加,未至香尽就出了书院,正苦思踌躇下笔的人,盯着他潇洒的身影直发愣。
谢关宁是第二个出书院,出门就见着徐宴之独坐廊台正低头摆弄什么。
他正要上前搭话,而脚刚踏下台阶,男人就站起身走了……
池极武试出来刚巧见到此景,站在他身后嘲道:“都说了这姓徐的古怪,你就让他独来独往呗,才学再好,以这性子入朝少不了要被打压,若不幸被陛下分去翰林院,更够他吃苦的。”
谢关宁不以为意,转头冲他笑了笑:“林望阁呢?”
池极抱臂斜靠在墙边:“跟白绍元一个下场,殿下昨日还问谁最后见到汪修了,奴仆弑主的案子不少,不稀奇。好在汪修没死,不然他爹要闹到都察院这边,林家那一亩三分地早晚要被除干净。”
“你可知道林望阁为何要杀汪修?”
“为了女人,还能是为了什么?”池极盯着谢关宁的背影,说话有些江北的语调:“汪修本就乖戾爱打骂下人,林望阁又是汪家管事的儿子,听说以前关系不错,后来汪修瞧上了林望阁的表妹,林望阁也喜欢但奈何国法严令禁止,只能眼看着汪修将他表妹占了。汪家嫌他表妹出身,就只能做汪修的妾室,至于杀汪修,还是因为汪修爱打人,整日寻稀奇古怪的东西用在他表妹身上,说是夫妻间寻常嬉闹,听都察院的人说完,我都觉恶心。”
谢关宁一语不发,抬步下阶。
穿堂风扬起他衣袍一角,翻滚作响,他再转身时,池极已经走到他身后了。
还翻了个白眼:“你有何心事儿?下个台阶都用了一刻钟。”池极默了会儿,凑到他身旁看他:“跟你说话也不做声,谢昀?阿宁?谢阿母?”
最后那一唤方将人的神魂拉出来。
谢关宁睇了他一眼:“不过是帮你收拾几个烂摊子,倒也不至于……”
书院稀稀拉拉出来几人,两人也挪动步子走了。
放榜第二日,该皇帝亲自御殿覆试,择优取进。
匆匆乘马车赶往宣武门时,谢关宁同他行之一礼,纱织薄衫套在宽袍外,一身青白。
“徐公子住在临川,来的倒是挺早,恭喜徐公子此次春闱能拿榜首。”
他身后依旧跟着池极,但池极从来没有说过话,视线有意无意的瞥向他。
“春闱出的题简单,正常发挥罢了。”徐宴之礼貌了回了一礼:“谢公子可知何时进殿?”
“大概还要等一个时辰。”
谢关宁略有些疑惑,一直盯着他。
见他径直进了宫门,往西边走时,谢关宁心往下一沉,这个方向正是西宫,嫔妃居所,他无官职又是男人怎能随便去。
谢关宁跟了上去,跨过宫门正欲叫住他,望眼远远看去,远处一道苗条身形朝这边来。
池极未出宫门,自然也没看到,反将谢关宁拉回原处:“你也古怪,关心他作甚?做样子也要有度吧。听听他方才说的什么话,正常发挥?想气死谁呢。”
谢关宁一语不发,又开始远眺着发呆。
池极不耐烦他这样,撞了一下他:“这几日你怎么了?真有心事儿?怎觉着变蠢了不少。”
谢关宁仅是笑着摇了摇头:“无事,不必担心我。”
身旁一声冷哼:“谁担心你,自作多情。”
不过半个时辰,徐宴之就从宫门出来了,站在灰蒙蒙的晨雾里,身上雾蓝宽袍似要与天地相融。
这边,有阉人领着一群侍卫匆匆赶来。
“各位贡士久等,场地已在昭通殿内准备齐全,现在容杂家搜身,历届科举的规矩,望各位配合。”
阉人捏着腔调,尖锐的嗓音在空旷的朱雀官道上回荡。
统共二十人,皆是城县的人才聚集,说不准未来其中哪位就是朝中的大员了,阉人不敢怠慢。
短短几刻钟后,自觉上缴私人物品的人一个挨着一个,而徐宴之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这位贡士可有杂物在身?”赵公公端着个盛装物品的盘子,走到徐宴之面前。
徐宴之张开双臂:“公公可以搜身查证。”
一旁有侍卫长看着,赵公公将盘子交付给一旁的侍卫,就开始搜身。
搜完后,赵公公点点头:“这位贡士倒是一身清爽,什么也不带……”
赵公公话还未说完,队伍的后面传来一声呵斥声。
“藏的什么?拿出来!”
几个侍卫抓着一个书生,将他按在地上,扒着他的衣服搜查。
赵公公闻声跑了过去,弯腰一瞧惊呼道:“哎哟!可真会藏啊。”
那个书生脸色惨白,拼命挣扎着。
路过徐宴之身旁时,他看到那个书生的衣裳内衬被侍卫撕烂了,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墨点,定睛仔细一瞧,全是字迹。
“这殿试是皇上出题,写小抄可用不上啊!”
“这位公子说的不对,被皇上看着写,心里紧张啊,一紧张全都忘了,写一点至少还能比葫芦画瓢,总比忘的干净好啊!”
“啧啧啧……这人估计要遭殃了……”
赵公公脸色一凝,命人开始重新搜查,着重查衣裳、鞋袜,就剩把衣服全都扒光了。
最终又搜出了几个人,统共就二十人,现在零零散散的被抬走几个,就剩下十三人了。
谢关宁前面的人接连被抓走,他排到徐宴之身后,喃道:“现在舞弊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要不是太子殿下严抓舞弊,可能日后朝中文臣更会渎职腐败。”
徐宴之沉思片刻,没有言语。
须臾间,晨光破晓驱散晨雾,忽有金乌从云底初飞来。
温宏哲坐在龙椅上,写下一道题,交给赵公公下阶念题。
阶下十三人,有人笔底翻飞如风,有人踌躇不决整个人绷得紧紧。衮冕龙袍居上位,有谁心中坦然无畏。
谢关宁见帝王的次数多,他自然是不害怕的,心里只有三分紧张。
殿前的香炉中的三根香烧去了两根,温宏哲站起身下阶,浑厚的声音回荡在殿中:“朕依照太子的意见,后面的时辰交给各位去写,一炷香的时间,无题!”
温宏哲话音刚落下,就有搁笔声,他偏头往徐宴之这边瞟了过来,道:“怎么?朕说无题就有人写不出来了?”
徐宴之抬眸看向温宏哲道:“回皇上,已经写完了。”
温宏哲凝神看他了几秒,抬着步子就往他这边走,拿起案上的纸张看了起来。
众人皆抬头望来,谢关宁略有些紧张,视线在温宏哲的脸上停留,注意着他脸色变化。
温宏哲蹙眉,似有怒气出,但却扬唇笑了出声,在场众人都捏着把汗。
“你这考生倒是胆大妄为,敢质疑朕的治国之道,若是依照你文中所写,如何认为就能一定得到民心?”
徐宴之缓缓道:“回皇上的话,自古以来国之兴亡苦的都是百姓,若是依法治国,推崇人人平等,创立刑罚,有错就该处罚,过错大者应当处之极刑,草民一直相信一报还一报这个说法。”
“你说人人平等,是在妄图推翻朕的帝位?”
温宏哲半眯这眸子,眸中乌云翻滚。
“回皇上的话,自然不是。帝王权利受命于天,皇上是百姓的天,而草民的意思是让百姓人人平等,世间女子也是百姓,她们的利益也应当被维护,国之法应当授天下,文自然有文的用处,若是一国文弱武强,岂不是外强中干,文武自古相互牵制,应当是相互依存的存在。”
徐宴之又道:“皇上举世有道,但君间恶,则群臣匿端,而君见好,则群臣诬能, 存亡在虚实,不在于众寡。皇上管制文臣之法华而不实,皇上应该知晓眼下入朝为文官的门槛很低,以及往年科举舞弊、代考的事情,文官泛滥成灾,贪官贿赂已屡见不鲜,三年前考中三甲之一的齐大人,就曾被多次恶意退题不予通过。”
温宏哲负着手,看了他好一会,面上不显喜怒,他踱着步子回到龙椅上坐下,面色还是那个样子,叫人看的安不下心,倒是徐宴之坦然的多,伸手又在砚台里研磨。
他很厉害也敢直言,谢关宁偏头一直看着他坦然自若的样子,心里确实佩服。
不多时,一炷香烧去了一大半下去,殿试也接近了尾声,赵公公走过来收答题的纸张,徐宴之扬手递过去,赵公公没接,而是屈着腰,笑的意味深长:“皇上方才特意给奴婢交代,你的考卷不必收了。”
徐宴之有一瞬间的懵,周围的人也懵了。
赵公公将纸张摞起来,放在温宏哲的案上,温宏哲看了一眼徐宴之,低声跟赵公公说了些什么。
不一会,赵公公疾步而来,走到他面前笑着说道:“这位贡士不必等到皇上审查考卷后等到放榜了,您已是头等名次,恭喜恭喜!!”
“什么??!!直接封状元??”
“但他说的确实句句在理,听他说的那些言论我反而惭愧,觉得自己才疏学浅了,思维根本没有扩展到这么广泛的地方 。”
“是啊是啊,我听了都觉醍醐灌顶!我觉得这个直封状元,古今应当没有下一位了。”
“我都捏着汗呢,这么敢说,要是我,我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毕竟是在皇上面前,九五至尊面前岂敢儿戏胡诌?”
殿前不敢喧哗,几人聚着头窃窃私语。
徐宴之还没有回过神,等再回神时是听谢关宁在他旁边说恭喜的话,自己一时间竟失了礼节,忘记跪下谢恩。
他与龙椅侧位上的温霁川相视一眼,看他支着头翻阅答卷,神色有些微妙。温宏哲没有命人收他的答卷,温霁川也看不着,见他手翻纸张翻的飞快,几乎都是大致一略的样子,看着有些心不在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