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烧不尽(1 / 2)
数日后,皇上拨款命人重新建修了临川王府。
王府内铺陈翻了新,徐宴之单住了一个院落,宋苑命人仿了他原来家中摆设建的。
院中左放大观窑栽种几株海棠小枝,右处一泓清池中游几尾游鱼,后有墨竹竿竿青,玉叶摇曳散晴曛。
他坐在院外秋千上,怀抱着小童摇晃秋千将人哄睡。
琅冬挑着灯笼过来,搁在他脚边。
她声音很轻:“王妃又去了东街巷,说是入春了布衣坊的生意不错,今日回来晚些,晚膳不必等了。”
他低头逗着淼淼,随声应道:“好,今夜用完膳食我照顾郡主入睡,劳烦阿姊同王妃知会一声,免得她劳步来寻。”
“少爷不必随郡主唤我阿姊,奴婢现在进王府做婢女,与郡主是主仆,现在郡主年岁小尚不能记事,劳烦少爷日后不要同郡主提及。”
徐宴之点头依她意思,见她要走,又道:“你爹不敢寻到王府上来,他还不知晓你的踪迹,所以王府外面尽量别去,若他将你抓回去,就麻烦了,出了这王府,王妃也护你不得。”
琅冬有少许发愣,两手紧攥着衣裙,随即屈身一礼。
她讶异于徐宴之比她小上七八岁,可性子远超了她的见识。
在旧忆中的庄子里,同他一个年岁的人,不是顽皮着上房揭人瓦片,就是在河畔拿着泥团子砸过路的人。更甚者拿着那些小玩意围成堆,叽叽喳喳吵上一天也不停歇。
而反观他,一言一行都让她次次险些忘却了与他的年岁差距。
淼淼倒是乖,鲜少哭闹,但也不比同岁的安生多少,总扯徐宴之散在身前的头发,而且仅拽住那一边那一缕,咿咿呀呀的嘴里不知嘟哝的什么。见徐宴之看她了,她便笑,弯起眼角咧开嘴。
“今日只能喝些羊奶,旁的不能伸手抓,你可记住了?今晨琅冬刚给你洗的澡,午时就将那一盆子鱼汤弄了一身,瞧瞧,现在还有那油腥味呢。”
他蹙眉状似嫌弃,可淼淼见他脸上生变化,顿时乐呵呵的笑,伸手又要抓他身前的头发。
他空出一只手,将身前几缕发撩至身后。淼淼一愣,小手顿在半空,面团似的肉脸皱成团,张牙舞爪的向他挠去。
但成效不佳,惹徐宴之乐极,抱着人跳下秋千,缓步奔着正堂去。
坊间闲言多,宋苑不是所谓世家官宦出身,无背景无门楣,那些人自敢当面说,但凡她途经哪处,生起的碎语就不会少。
“哟,当朝的皇子公主才配用霁字做名,她一个皇家庶族凭什么用此字做名号?”
“凭什么?凭临川王生前没将你脑袋砍下来挂城墙上,如今临川能守住,你能安稳的站着说闲话,就感恩戴德吧。”
“我听说王府还有个徐姓的孩童,他不会是那妖谷出来的吧?”
“别说了,那个地方提不得,晦气!听说都是古族遗脉,带了病痨在身,污染了谷中环境。还好我朝不引异邦也鲜少对外连通,要是还像前朝那样,估计现在早就乱成一锅粥了。”
“对,那个什么大祭司真是荼毒朝堂,还是那妖谷出来的徐氏人,实在可怕。听知晓点门路的山中道人都说那徐氏一族邪门的很,专招邪祟,那先帝不就是大病一场便驾崩了吗?”
一个花白胡子的老人颤颤巍巍的拄着拐棍,加入那一片闲言碎语中,他伸出如干枯树皮的手,抚上桥头的石墩子上靠着,“老朽在朝多年,亲眼目睹过大祭司执法祭天之礼,所谓祭天之礼都是虚设,天底下没有那么玄乎的事儿,但他们确实精通玄门占卜之术,点上一个中一个,不过可惜老朽早已退职咯。”
听他此言,众人纷纷来了兴致,凑到老人周围。
一细瘦的男子好奇的询问道:“那这位老官员能告诉我们,那大祭司以前点着过您吗,或者曾点到过谁又说过了什么?”
老人点头,须发花白一片,似有仙风道骨之姿,他扬了扬头有些骄傲:“老朽刚入朝时就被大祭司给点了,大祭司说老朽有仙道,应放下尘缘入深林修身养性,朝堂纷杂只会扰乱了老朽一生的功业名利。”
“后来呢后来呢?”
这一群人眼睛瞪得一个赛一个大,生怕耳朵漏了哪个字,仿佛这老人是个能舌灿莲花的说书人。
他倒是乐意说,一直兴致勃勃瞧着精气神十足,“老朽当时年纪轻火气大压根没有听啊,后来的后半辈子命途多舛家道中落咯,儿孙也夭折的夭折,遭了不幸,身上还负债累累难以偿还。晚年老朽才入了山门修行,一切竟像死灰复燃一般,全都好了!”
“还真神啊,我还以为都是道听途说呢!”
惊呼声一片,众人议论纷纷。
老人手一挥打断了他们,说:“非也,天命看人,人命看己,若是老朽那时没有那一股子逆反劲,好生在那位置上秉公守法,老朽这后半辈子也不会过的那么苦,还连累了亲族友人接连受难。”
说完老人执起拐杖,站起身拨开人群扬长而去,像是放下尘世一切六欲杂念般洒脱,步履都比少年人轻松得多。
之后数年,温苑秋才知晓自己名的由来,‘苑’是取了自家娘亲,出生是正值十月秋日,因此得了苑秋此名,又因时令提一小字,名唤愫裳,可他们没这习惯,索性就搁置着从未有人这样唤过她。
王府众人皆知临川王最疼惜女儿,王妃有孕常带去庙里求神拜佛,只为求一个女儿出来。可惜头胎是个儿子,就随便借了‘树深时见鹿,溪午不闻钟’此类词话,取了一个名字,甚至不乐意拜人取表字,七岁前在王府上爹不疼娘不爱可怜得很,后被送至漠上做质子也是她亲爹提的。
听苏祁同她说起时,她尚不懂质子是什么意思,问了也没得来答复,人还被徐宴之连拖带拽的拉走了。
这数年间,重建后的临川西城依旧繁荣,外患安定了不少但也不敢轻怠。
初春,临川城的桃花开了一路开至临近边塞大漠的凉州城。
渔家撑着小舟在河中捕鱼,欸乃声时浅时重。
“渔家买鱼啦。”一声清脆软糯的声音传来。
卖鱼大叔看到还没有摊位高的小人儿,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
“小郡主起这么早啊,要买什么鱼?”
温苑秋圆溜溜的眼睛看向装鱼的木盆子,她伸出细白手指指着其中一条鱼:“就要这个吧,还好我今日起得早,要不然鲈鱼又要被渔家卖完了。”
“渔家渔家,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们春时化冰在这江水里捕鱼,可曾见到过那身状足有五人身,皮像刺猬的水怪?”
渔家有些愣怔,旋即知晓她定是看了什么志怪的话本子,他哈哈笑道:“当然没有,这些定是徐少爷跟郡主讲的吧。”
渔家刚想把这谎说穿,立马就想起前几日徐宴之拿着银钱过来,一不买鱼二不买用具,是来买通他让他被问起时咬定了其中就是真理。
渔家立马就改了口,“有!足有几尺长,一张口啊能将郡主吞进去,只是听说爱吃那下河摸鱼的孩童,我们这些以此为生的百姓,它们何时出现我们也碰不到。”
温苑秋一撇嘴一跺脚,白了那渔家一眼,“不信!除非我能在下回去江岸捞银鱼时亲自见到,否则那就是你们说鬼话唬我的,我倒要看看它是鱼还是怪物,鱼我可不怕,抓起来拖回去让府里的庖厨给炖了!”
她声音大,可混在嘈杂的集市中,片刻便消了音,连渔家又说了些什么,她也没听见。
不远处一个足出成人高的少年,拨开人群一眼就望到了她,正是迎春的梅红。
他缓步而来,立在她身后。
“明日就要开课了,怎么又跑出来玩?课业未修习完今日可是要被王妃亲自教导,到时又被罚这罚那,郡主可别再找我哭饶,还有府上后门偏角处有个洞,郡主可知晓是怎么形成的?”
这声音她再耳熟不过,不等转头腰间忽然一紧,脚底一瞬浮空,整个人腾空而起被徐宴之揽着腰夹在臂弯处。
“你干嘛?你总这样仗着比我力气大欺负人,昨夜给我忽然讲那什么水怪,不就是怕我下河去抓鱼,哼,你平日骗骗苏祁还成,想骗住我门都没有,你昨天来渔夫这我就知道你想干什么。”
徐宴之没理她,任由着她无力狂啸,避开人群将人一并带回。
回了府邸才将她放下,俯首给她擦去脸上的水珠,“这渔夫在这几十年了,与临川王也相熟,自然不会说些闲话。我倒不怕郡主整日下河摸鱼,怕的是那市井快口,郡主对人言可畏的词意尚且一知半解。”
见她依旧气鼓鼓,徐宴之又哄道:“郡主乖些少出去闹,再熬几年我若能考中入朝,我带郡主去都城换个地方念书,想回来看王妃我便带你回来。郡主聪慧,应该明白我说的意思。”
经年岁月,徐宴之的眉眼早已长开,身量也足足高她几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