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怨军（二）（1 / 1）

晨光微露，朝阳映照的海面波光粼粼。钻风船在广福号前面不远处离开航路，驶往猿头礁方向。江枫命于万里带人上岛，将以前埋下的兵刃悄悄取出，送回平安港，他则随广福号先一步回建康。经过这几次奔波，他对东海航路已是轻车熟路。不几日，广福平安返回建康城。

“造船？那可是很麻烦的。”郭守义皱眉道，“若无现船，怕是要等很久。”江枫见他似乎不太高兴，试探道：“主要是这两次跑海，感觉运力不敷使用，此事三哥可有何意见？”

郭守义揪着自己的胡子在原地转了两圈。江枫这次南下，取得了极大成功。郭守义粗略估计五艘大船带回的货物，价值不下八十万贯，抛去各种成本，预计利润足有六十万贯。这已经抵得上商帮去年一年的利润了。南方航线以后能发展到哪一步暂且不论，仅占婆一地的商业潜力就不可限量。凭着这份功劳，江枫便是要天上的月亮，郭守义也给他摘了。只不过他现在正急着将江北产业南迁，江枫带着广福号去福建造船，与他计划相悖。

郭守义想了一会儿，觉得还是不能寒了功臣的心，勉强道：“也好。明州市舶司舟场员外郎陈贞陈大人，是我好友，他那里是浙东最大的官办船厂，我与你手书一封，直接递到他手里，应可办的妥贴。”江枫大喜拜谢，取了手书匆匆去了。胖胖的高掌柜凑过来道：“东家，搬迁的事……”“不能停，你亲自去扬州。”“是。”高掌柜点头答应。

江枫这次回来，忙的脚不沾地。因为广福号卸了货，立刻就要去明州造船。谢平川和孙账房连夜带人点验货物，收拾入库，直忙了一个通宵，熬得两眼通红。除了交给商帮的份子，这次至少也有六万贯的利润。

造船的费用谢平川也给他准备好了，共计三万缗钱引和一万贯铜钱。大宋最初的纸币交子，因蔡京在位时的滥发已经大为贬值，朝廷将交子改为“钱引”，不过是换了个名目，实质上仍是没有准备金的纸币。面值一缗也就是一贯文的钱引，眼下顶多能当做四百文来用，随着贬值越来越厉害，二十余年后，这世界上的第一种纸币便寿终正寝了。以当前市价，一条上好海船一万贯便足够了。多带一些钱，为的是与明州市舶司官员搭上关系，将来或有缓急方便说话。

五日后，江枫与谢平川一起踏上明州的土地。这里是大宋五大港口最靠北的一个，古名会稽，因境内有着名的四明山，故改名明州。市舶司舟场就在海边，占了数百亩地。江枫本以为年关将至，舟场必然萧条。哪知这里竟然异常繁忙，宽阔的场地上十五六条大小船只同时开工，无数工匠穿梭在高大的龙骨间，忙忙碌碌。

舟场员外郎陈贞看了郭守义来信，又扫了江枫一眼，蹙眉不语。“大人……”江枫不知他何意，试探道：“可是有什么难处？”陈贞皱眉道：“最近市舶司给各大舟场严令，为防备女真渡江，要赶制大量战船，实在没有精力接民间的订单了，还望见谅。”谢平川见左右无人，上前将一个小包塞进陈贞手中，道：“小人出发前，郭大官人曾道大人您古道热肠，十三浦的事必不会袖手旁观。还请大人费心则个。”

那陈贞捏了捏，知道是厚厚一卷钱引，飞快的放入袖中，捻须沉吟片刻，道：“不是本官不帮忙，你们也看到了，舟场确实是没有船位。不过，我可以做主卖给你们一条报废的战船，这船虽沉重些，稍加改造也可商用。”

江枫一听“报废”二字，眉头顿时皱了起来。若是买一条破船回去，还不如换一家舟场试试。谢平川却听出了门道，对江枫使个眼色，让他稍安勿躁。谢平川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这报废战船现在何处？小人可否先看一下？”

陈贞点头，带他们来到舟场角落，那里的木架上，静静的停放着一只庞然大物。这是一只典型的尖底海舶，长约九丈，阔三丈，高两丈八尺，比广福号略为细长低矮。与广福号不同的是，这船的两侧舷均有遮挡箭矢的挡板，而且在船帮有两尺多宽的凸台，显然是为防止被人轻易跳帮而设。船头有包着铁皮的双角，闪着幽幽的寒光，并未见多少锈迹。船身刚刚保养过，散发着桐油特有的芬芳气味。

江枫走上前拍了拍船底，沉闷厚实，是两层上好杉木所造，一段段看过去，整个船壳并无明显损伤，连缆绳都刚刚换了新的。这样的船怎么会是“报废战船”？江枫越来越纳闷，回头望向陈贞，却见他得意的捋须微笑，似乎早知道自己会有这样的表情。

谢平川道：“敢问大人，这船价值几何？”陈贞道伸出五根手指晃了晃。江枫倒吸一口凉气：“五万？！”陈贞看了一眼这土包子，没好气的道：“五千！”江枫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样一艘大船只要五千贯？

陈贞见他还在啰唣，脸上已显出不耐烦之色。谢平川立刻又塞上一个小包。陈贞脸色稍霁，耐着性子解释道：“报废官船处置给民间商贾，舟场是有例规的，什么船卖价几何不能乱要。因刘统治军中要全部换成内河战船，便将换下来的一批海船送过来翻修，重建新军时再行调用。但既然是旧船翻修嘛，总有些船不堪再用，只要跟上面报备一下，咱们自行处置即可。”

江枫这才相信，不由得为这些官员的胆大妄为暗暗心惊。其实倒不是陈贞做的过分，只是江枫见识官场人物太少而已。道君皇帝赵佶即位以来，天下吏治大坏，官员们损公肥私，欺上瞒下已经成为常态。舟场、榷场员外郎这等肥缺，每日里不知道多少人眼巴巴望着。陈贞他们也不得不使劲捞钱，给上司打点关系，以求在这个位置上坐下去。舟场官员本就沆瀣一气，管理疏松，这几年朝廷几乎失去了管束地方的能力，这些官员更加肆无忌惮，莫说一艘战船，十艘他也敢卖。

至于价格，其实舟场的船只真实造价很低，内河五百料的战船，如戈船、狮子船，造价不过八百多贯，五牙、艨艟之类大舰也不过一两千贯。类似广福号这样的优质商船，造价顶多一千贯，卖给商人却至少要价八千贯，舟场之利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