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怨军（一）（1 / 1）

荒凉的原野上，慢慢行走着一支不太长的队伍。队伍约有百十人样子，队中多为壮年男子，女人孩子却很少。这些人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步履蹒跚，显然走了很远的路。走在前面的是个穿黑衣的瘦削汉子，他已经瘦脱了形，虚脱的步子都快迈不动了，居然还跨着一口沉甸甸的腰刀。

忽然一阵带着咸味的海风吹在脸上，那汉子精神一震，他指着前方喊道：“大伙儿再加把劲，前面就是海岸了，咱们就快逃出生天了！”队伍中微微起了些骚动，人们不自觉的加快了脚步，奔向那活下去的希望所在。

忽然队伍后面有人喊了一声：“曹大哥，有追兵！有追兵！”那姓曹的汉子名叫曹友直，正是这伙人的首领。他闻声回头一看，只见地平线上远远的扬起一片尘土，一看便知是大队骑兵正在接近。他咬了咬牙，对众人喊道：“快跑，能丢的都丢掉！去河口，上船，快快快！”

所有的人都惊恐的奔跑起来，他们已经榨出最后一点体力，有的人死死抓住自己最后一点点物件，跑着跑着就一头栽倒在地，再也没了动静。在曹友直的指挥下，众人从一个斜坡下到海滩，向不远处的荒废渔村狂奔。

一个高瘦的少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已经慢慢落在后面。曹友直扭头看见，连忙跑回来，一把拉住他，拼命往前跑。看似短暂的距离似乎无尽漫长，穿过崎岖的海岸，他们终于进入了村子。此时流亡者们几乎个个瘫倒在地，又有几个人没了呼吸。他们呆滞的看着倒毙的同伴，已经感受不到任何恐惧和惋惜，支撑着他们呼吸的似乎仅剩下了生存的本能。

曹友直使劲拉扯着躺在地上的人，连踢带打的将他们拽起来，驱赶着人群往海边码头走去，一只破旧的客舟在码头上静静的停泊着，那就是他们全部的希望。

曹友直带着十余名佩戴武器的汉子留下，命其余人上船，他一把拽过那少年，将自己腰里的匕首塞进他手中，低声道：“坤儿，待在舱里不要上来。”说罢将他往船上一推，自己扭头对着来路。

少年急道：“爹，你怎么不跟我们一起走！”“放心，爹带弟兄们杀了前面的追兵，咱们才能走的稳妥。你们先上船，快！”少年还待再说，已经被人群裹挟着向船上涌去。这艘船只是二百料的小船，而且破旧不堪，上了几十人后已经开始吱呀作响，有点不堪重负了，后面的人还在不停涌上。

蹄声嘚嘚，由远及近，追兵的前锋已经冲进村子。远远看见这边情形，几个骑兵呼喝一声，一齐向这边冲来。快到码头的时候，一根麻绳忽地从地上弹起，跑在前面的一匹马嘶鸣着倒地，将背上的骑兵甩出老远。曹友直喊一声：“杀啊！”率先举着腰刀从路边冲了出去。

那叫做曹坤的少年，已经被人群推着进入了拥挤的底舱。嘈杂的哭喊声中，夹杂着兵器相撞的叮当声和濒死的惨叫声，让人心中更增绝望。少年紧紧握住带着父亲体温的匕首，眼泪在眼眶中打着转，心中求遍满天神佛，但愿能保佑爹爹平安无恙。透过木头的缝隙，曹坤可以看到头顶的甲板上也站满了人，无数双脚踩来踩去，灰尘簌簌而下，呛得他剧烈咳嗦起来。

忽然周围的嘈杂消失了，一阵震动之后，欢呼声从头顶传来，曹坤觉得脚下的船晃悠悠的向水中飘去，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过了一会儿，船舱的门板被一把推开，阳光照进来，曹友直满脸是血的站在门口，他双手撑在门框上，疲惫的目光扫视着人群，像是寻找什么人。

有的人已经发出了喝彩声：“曹大哥威武！”“曹大哥好样的！”“爹爹！我在这里！”曹坤拼命往前挤，挣扎着将手伸向自己的父亲。曹友直终于看见了他，脸上泛起笑容，也向他伸出了手。两人的手指即将相触的瞬间，曹友直再也支撑不住，身子一晃，向前重重倒了下去！在他宽阔的背上，深深的插着一支羽箭，周围的血已经快凝固了。欢呼瞬间变成了惊呼，曹坤声嘶力竭的哭喊着扑了过去。可无论他怎么推，怎么喊，笑容始终凝结在父亲脸上，再也没有消失。

“江大哥，你看那颗星，那是什么星，怎么这么亮啊？”小乙躺在艉楼甲板上，两条腿儿叠在一起悠闲的轻轻晃着。江枫放下手中牵星板，把脸转过来问道：“哪一颗？”小乙拍拍身边的船板，示意他躺下。江枫在她身边坐下，抱着双膝仰望星空。夜空如同深蓝色的幕布，无边无际，笼罩四方，与同样辽阔无垠的大海在遥远的地方连为一体。浩瀚的银河横跨天际，无数繁星在其中闪烁流淌。

“真美啊！”小乙轻叹道。“哎呀，流星！”小乙一声惊呼，紧紧闭上眼睛。江枫笑道：“你闭眼睛做什么？”小乙道：“小时候，娘亲给我讲故事，她说天上的每一颗星星都是一个人的灵魂，它们在天上闪啊闪的，就是人们在地上快乐的生活。要是有人快死了，他的星星就会变成一颗流星掉下来。所以啊，我最怕看见流星了。”江枫微微一笑，侧头望向她，少女长长的睫毛闪动，璀璨的星光落在她宝石一般清澈的眸子里，美的让人忘了呼吸。

“小乙，你娘是，嗯……”江枫还没想好措辞，小乙就道：“是卖酒的胡姬。我娘说，她是跟族人一起漂洋过海来中原的。我娘年轻时可是泉州城里最好的酒楼店招，是整个泉州城出了名的美女。后来遇到我爹，便跟了他。”“原来如此。”江枫轻轻点头，他不愿勾起小乙的伤心事，便道：“对了，你还没告诉我想问哪颗星的名字呢？”小乙顽皮的吐吐舌头，指着北方最大最亮的一颗星道：“喏，就是它喽。”“噢，它呀。它叫北极星，”江枫举了举手里的牵星板，“它永远在正北方，咱们回家就靠它指路了。”

“它自己孤零零的呆在正北方，多孤单啊。”小乙盯着北极星，轻声道。

“不会啊。”江枫也在她身边躺下，舒展开身体，指着北极星下面一点的天空道：“你看，有七个小伙伴陪着它呢！”小乙一个一个数，果然有七颗星星在北极星不远处闪烁，顿时开心的笑起来：“真的啊！快看，它们连起来好像一把大勺子呢！哈哈！”银铃般的笑声随着海风飘荡，让星空下的夜色益发温柔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