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狗娃(1 / 2)
没过一会儿,其他孩子陆陆续续都来了,不过他们没有进来里屋,而是抱着小马扎站在外面,看着崭新的三张课桌椅眼神放光。
狗剩跟同学嘚瑟:“好看吧,可平了,一点毛刺都没有。”
丫丫反问:“咋就仨?老师让谁坐?”
狗剩抬起下巴特别臭屁的回答:“当然是我们男娃了。”
重男轻女的观念根深蒂固,连这一代孩子都深受影响。
顾且撩起屋帘走出来,笑着安慰女孩们:“别听狗剩胡说,每个人都有,等会儿就送来。”
很难想象,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几张廉价课桌能让孩子们如此开心,一只只小手摸摸这儿摸摸那儿,像是把那些木头当成宝贝。
年龄最小的屎女站直了还没桌子高,因着身材矮小挤不进去,来回转圈地看。
顾且把她抱起来,那么小那么瘦,重量就像是个洋娃娃。
她问:“屎女,你怎么这么瘦?没有好好吃饭吗?”
小女孩只有三岁半,吐字囫囵不清,稍大些的丫丫替她回答:“陶老师,屎女家没大人,去年冬天她奶没了。”
“……那她爸妈呢?”
“她爸在栏子里,她妈回家了。”
“什么?”顾且有些理解不了,栏子是什么地方?她妈回家又是回的哪个家?没有大人照顾,屎女吃什么喝什么?
这时,刚刚离开的狗娃返回来了,气喘吁吁地拿出一个红塑料袋,打开一看,全是折了半截的铅笔。
“陶老师,这是我赶集的时候捡回来的铅笔,你给娃娃们用吧。”
铅笔都是新的,只不过被外力折断大小不一,想来是摊主知道卖不了所以丢了。
她接过来道了声谢,抬头问道:“狗娃,栏子是什么地方?”
“监狱啊,我们这儿管监狱叫栏子。”
“那屎女她妈去哪儿了?”
“这……陶老师,咱出去说吧,娃娃们听见不好。”
“嗯。”
两人走出教室来到操场,这个时间太阳不烈,照在身上有种暖烘烘的感觉,不过再暖的阳光也无法驱散她听到的事实,震撼又无奈。
如同张峰说的那样,城隍村有一段人神共愤的黑历史。
很多年前,周围数百里遭遇一场大旱,整整四年没有下过雨,颗粒无收。城隍村的人脑袋灵光,效仿古时开起了赌档,一跃成为十里八乡最富裕的村子。
后来县里出手掀了赌档,抓走一大批人,而这批人几乎涵盖整个村子的主要劳动力。
法大于情,村里只剩下老人和女人。
四年干旱日子……或者说四年开赌生活,养成了很多人不劳而获的习惯,于是,没有赌档的城隍村又走了一条歪门邪道——买卖妇女。
村里的女人嫁的嫁卖的卖,等到卖的差不多了,那群劳改的村民也出狱了,各家大人开始想办法给儿子买老婆。
十里八村都知道城隍村这点丑事,没人愿意把姑娘嫁过来。
周围村子不愿意那就去远处找,县里、市里、还有大城市都成为新的目标,买卖变成拐卖,由此诞生一批拐卖妇女的人贩子,再后来,大家把拐卖当成营生,不止拐女人,还拐起了孩子,为黑历史再添一笔重墨。
狗娃说他小时候不懂买老婆违法,只知道村里大部分人家都是买来的老婆,有时拐来漂亮的还要摆酒庆祝,根本不会偷偷摸摸。
前几年,屎女妈被人拐来的时候也大肆庆祝了一番,但是谁都没想到人家是官家小姐,市里下来人明察暗访,弄清情况后展开救援,直接把城隍村一锅端。
就这样,上次劳改的人二进宫,被拐来的女人们也各自回了家,整个城隍村“萧条”至此。
听完狗娃的话,顾且忍不住问道:“那些女人走的时候不要孩子吗?”
狗娃失落地叹了口气:“也不是都不要,有的人舍不得娃,大盖帽来解救的时候连娃一起带走了,屋里那些就是剩下的,爹进了栏子,娘回了城,只能跟着家里老人生活。”
顾且回头看着教室门,心里无比感叹:十四个孩子啊,没有一个享受过父爱母爱,他们本该是阳光下的花朵,却被迫经历世间冷暖……加上阿昭,十五个。
恰好看到狗剩给屎女喂馍馍,脑袋轰的一下反应过来,朝着面前的青年小声问道:“你家里……也是这样吗?”
狗娃点点头,挤出一抹特别无奈的笑容:“差不多吧,我妈是嫁过来的,二十年前就没了,我跟着我姥长大。狗剩他妈是买来的,回城的时候不要狗剩,我就养着了。”
兄弟俩是同父异母。
上课时间已经到了,女人站在原地久久未动,任由心底酸楚蔓延全身。
她觉得浑身遍布一种无力感,更觉得这个世界忽然之间多了数不清的黑暗。
城隍村罔顾法纪屡教不改固然可恨,可这些孩子又有什么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