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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徐图良策(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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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及傅砚石,廉衡一瞬灰寂。狸叔只当他之神伤在于思父和难竟其未竟心愿,不疑有他,心底黯然一叹慈言抚慰:“‘伏清白以死直兮,固前圣之所厚。’你熟读经词,篇篇道理比我谙熟。乃父之逝,如此一想,你或可稍稍释怀。”

少年心神俱灰,目光冷滞不语。

纵然白胡子年纪一把看人去皮入骨,那一缕少女柔心他终究难窥。廉衡因念父而念及此时此刻正在南境平叛匪乱的明胤,又有几人能闻出味儿。他总是不声不响,自明胤离京后一幅不闻不问,乍一看还只当二人交疏情淡。

狸叔未等来丝毫声气,煦煦再道:“心事过度积压对你无一丝益处,你……”

“父亲连块墓碑都没有,甚至连尸骨都被遗弃荒野无人收,释怀?不可能!”

“其实……”白胡子一忍再忍,终究没能够说出那句“乃父遗骨,其实被云南王悄悄厚葬于沐氏族陵里了,有贡有碑,并非完全的孤魂野鬼,只是那碑是一块无字碑。”白胡子将话头咽回去,是深知明胤藏着没说自有用意,包括傅宅阖府上下、被收殓于草席薄棺推送乱葬岗的焦尸,其后也秘密被狸叔本人重新入殓于谯明山了。可这些事,明胤不说他们焉能点破。他二人之间纠葛,远比旁观者想象中藤杂绵密。

良久沉默,狸叔才忖掌言他:“崇老先生或者你爹,百劝无用何况老叟,但我还是不得不多嘴一问:你真要踏足这条路?这条路可是有去途无归途。”

窗外虫鸟嘤鸣求友,啾啾唧唧咕咕喈喈,少年托腮凝望夜阑,反问:“那我该走哪条呢?命运看似给我们安排了很多条路,真走起来,却发现只有继续走下去而已,其他的一隙不通。”

狸叔:“你大可退守襄王府,擘画经营,竟你父未竟心愿的。”

少年轻轻“哦”了声:“那,真相呢?我何时能堂堂正正为父亲母亲立块碑呢?”

白胡子不言语了。

少年温吞一笑,依旧聆听窗外:“您看,问题又绕回原点了吧。襄王府并无助我打捞真相的真心,反再三叫我偃旗息鼓,这就显得忒不厚道了。我虽勘不破你们阻挠动机,却也绝非痴骨!老实说,三年了,我对你们劈心相向,这您看在眼里的,唯一的隐瞒也不过是不得不瞒罢了,可你们却始终未将我当成心膂股肱相见以诚。桃李不相报,如何叫我甘心退居王府,完全受制于你们呢?嗯?”

白胡子被呛住了词,片语难接。

少年再是一笑,苦不知味,他收回视线:“不过也请您放心,揾食不易,没有比襄王府更好的饭碗供我端的了,我决计不会判跑的。一切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只是想立起一点点腰杆,做自己最后要做的事而已。何况,何况……”

狸叔追问:“何况什么?”

廉衡垂眸赧笑:“既然父亲当年对他疼护非常,那就表示他值得。”

狸叔心弦铮的一颤,并非这话煽情,而是这话足够让他理解,明胤不被其深陷套牢才属有异。可真相大白之日又当如何呢?明胤秋豪竭力深瞒的事,他多少猜出来一些,猜到之时他必然久久不能释怀,亦更能理解秋豪这位赤忠,何以成日忧心忡忡对廉衡防来防去,这是生怕他主子——乍看寡寂实则情深的小青年——最终会折在廉衡小手心。

命运轮回捉弄,人力难抗啊。

不过慨叹归慨叹,同样忠心贯日的白胡子,到此时,仍不免要尽一切人力去对抗和避免他主子来日伤堑,遂莫名其妙突然肃声道:“有些话我不便多说,只希望你记得你答应过的,要装就装到底装到死,不该有的情感万不得有。”

少年哑口失笑,浑身是戏的药鬼昔日赠他的同款警告突然从正经八百的老胡子口中严肃道出,也是妙乐无穷,他本想驳句日常反嘲,又心想这种闻风是雨的猜摩只会越说越咸,末了亦庄亦严道:“怎么,您还以为我能作回某身不成?傅钧预十七年前就已命丧火场,在你们面前的只是廉衡,也只能是廉衡。”他顿了顿,瞥眼楼上邃阁,“我屋里悬着的画,也就二哥半个月前大哈哈闯进来瞧见过,一会我摘了它便是。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狸叔:“我希望你一定要记住……”

少年拦道:“您老一向利索,这话就不必再三强调。”言讫,他大灌口茶,却被呛得猛烈咳嗽,闲闲坐门口正胡侃大山的施步正几人听到动静皆忙不迭跑进来寻消问息捶背顺气,少年赤着脸揉着腔子将跑偏的话题拉回正轨道:“齐……齐家聚……咳咳……聚源钱庄,您打算如何处理?”

施步正轻轻削了削他脑勺:“喘匀了再说,急啥?”

狸叔见廉衡有心打岔,便无意再刨根问底,接话道:“助査。”

“齐家跟海边瓜葛最大,您要我徐而图之,那就是还不想让周远图老先生掺合进来?”

狸叔摇头:“倒也不是。破除海禁,虽然言之过早,但不代表不能提叙。至于翻审陈言录的朝贡案,一再让你们推迟,只为避免汪忠贤和马万群,宫内宫外对我们双重夹击,使局势转利为危。这位内相,对你这位驸马现在尚留有三分薄面,你若将他逼急,他在陛下耳边吹的阴风,不谓不毒。”

廉衡点头:“我听您的。那周老?”

狸叔啜口茶:“主子将这位老状元调回京,总也不是白调。”

“您指?”

“梁道乾。”

廉衡恍然大悟,是啊,他怎就没想明白呢:周远图是三个月前调回京的,梁道乾是三个月前被缉捕的,也就是说,明胤是在迁调周远图时就已有所准备。海困主源头是海盗,“动”海的导火索从海盗身上点燃再合适不过,如他廉衡打算的,通过翻搅陈言录的朝贡案而碰瓷工部尚书丰四海和内相汪忠贤,不仅阻力如山四面树敌还极可能有始无终,令一腔筹计化为乌有。

廉衡略有心虚:“他想借此契机,让周老先生在工部立足,再徐徐提出平寇、开海贸易等政策。”

狸叔点头道:“从小到大,主子退藏于密,只做有十成把握的事。”

廉衡见他一副与有荣焉,讪讪道:“他从小到大,始终这么一副谨始虑终的劳模样(死样子)嘛?”

狸叔听出他话外音,瞥眼他道:“明天让施步正给周远图去封信,要他到此处来。”

廉衡:“要将梁道乾转交于他了?”

狸叔点头:“本来就是为他准备的垫脚石,关王府太久也不妥当。何况你曾担心暗鼠有栽赃嫁祸之心,如此,襄王府就更不能露面了。”

“可梁道乾不是什么普通海匪,单凭远图公之前五品官衔和能力,何能擒获七大海匪之匪首?”

“类似窦满贯这些沿海富商,联系最密的就是帮他们打理万贯家财的聚源钱庄。民间私贸上岸的白银,都是要在聚源钱庄走一圈洗干净了才敢拿出去花。这些沿海富商和抢劫商船的海匪一向互为仇雠,友之敌为敌,这聚源钱庄和海匪关系也就十分恶劣了,尤其梁道乾在七年前被一支海上私人护卫队奇袭而断掉一只手臂时,就更加仇深似海。”狸叔顿了顿,故作神秘道,“你猜,这只强悍的、为商船高酬提供护卫的舰队,由谁组织提供?”

“不会是马万群吧?”施步正糙剌剌接话。

夜鹰看眼草莽,缓沉一句:“是聚源钱庄。”

少年跟道:“所以,窦满贯等人亡与不亡对梁道乾来说,影响不大,其人真正在意的,是有断臂之仇的聚源钱庄。”

狸叔:“你擅于攻心,贯来一步一计,梁道乾那边还是由你说服为好。”

廉衡心说“攻心”个屁,不就是牙尖嘴利蛊惑人心么,沉思一阵方问:“梁对围捕自己的人马和现今囚身之地知之多少?”

“一无所知。”

“那简单了。”少年溜了溜鼻尖,“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此事犹如白纸一张任我画,我指东他就只能往东了。”

“听你语气,已经有主意了?”

“嗯嗯。”少年重重点头,“您都夸我一步一计诡计多端了,总不能辜负了您老评价。”

施步正凑近他道:“你的鬼点子,要不要我帮忙?俺今儿个很闲,很闲的。”

廉衡呵呵笑出声响,不得不承认,施步正是和唐敬德是他此生乐趣之源。

少年望着这个急欲凑热闹的憨狗子,温绵绵道:“一会你回趟王府,叫看守梁道乾的侍卫秘密私语自己的东家是‘齐汝海’‘聚源钱庄’等字眼儿,并好巧不巧被其人给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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