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儿子(六)(1 / 2)
“这哪里是他在坐牢啊?!明明是我在坐牢!”大妈一边说,一边擦拭着说什么也止不住的眼泪。
“现在一想起来,我就气不打一处来!放着好日子不过,非要开什么公司,弄得一屁股债!”大妈咬着后槽牙义愤填膺地说。
“曾经一个多好的孩子呀!谁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真后悔当初没有听他爸的,对他的教育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对他没有严格地教育、督促。发现了不好的苗头迹象,也没有太过批评、教育、引导。总觉得咱家的孩子不至于走上犯罪的道路,谁成想,他竟然犯了这么大的罪,被判了20年!”大妈的情绪还是比较激动。她向我讲述了小玮近20年的心路历程,和在监狱服刑期间发生的事情——
“当初我刚怀上小玮的时候,单位给了我和他爸一间集体宿舍,就是筒子楼,公共的卫生间,做饭都是在楼道里的那种灰砖楼。一住进去我就觉得那间房有点别扭,也说不上是哪儿不好,就是老是觉得心里不舒服。后来小玮都开始在监狱服刑了,有一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睡不着觉。我就翻来覆去想,咱家就没出过劳改犯,怎么到小玮这儿就出了呢?想着想着,我突然想到了那间宿舍。我终于找到了答案!就在我们以前住的那一家人,他们家的两个儿子长大成人后都进了监狱。他们家老大还是‘二进宫’!不知道犯的什么罪,给枪毙了!那个屋子里面肯定有‘脏东西’!你说巧不巧!?怎么在那间屋子住过的两家人的儿子都进了监狱?!”我见大妈把自己儿子判刑的原因归结于封建迷信,也不好劝说什么,只是耐心地继续听他说。
“从小玮上班,就没往家里交过一分钱。结婚前装修房子、买家具,所有的费用都是姥姥姥爷和我给的。隔三差五的我怕他钱不够花,还老给他钱。可谁成想,好不容易盼着他结了婚,还是不踏实过日子。天天夜里一两点才回来。老说外面有应酬。最可气的是,他瞒着我们把国企的工作也辞了。我们都不知道!有一次,姥爷给他往单位打电话,单位同事说他早不在那里干了,我们才知道的。你说他有多可气!结婚两年就离了。你说说,谁家闺女愿意跟这样的人过日子?小玮离了婚就更加肆无忌惮了,也不回家了,一个星期有时候回家照个面儿。一开始我们想,孩子忙事业也是好事,就让他干吧。可是,有一天,催要货款的人要到家里来了,法院的传票也寄到家里了,我们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那一次,我和他爸帮他一起赔了人家好几十万!还把姥姥姥爷在郊区分得的拆迁房给卖了。九十年代末,那个时候工资和退休金都不高,这几十万可是我们上班一点一点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积蓄啊!亲戚朋友也是能借到钱的都借到了。”
“我们都以为这孩子中了邪了。我和他姥姥还特地到河北一位有名的老太太家里。老太太一看小玮的生辰八字,然后闭着眼睛掐指算了一会儿,说这孩子得赶紧救,需要找个替身,做个法事,能不能破、管不管用,还不能确定。如果不赶紧采取措施,后果将不堪设想——小玮用不了多久,就会命丧车轮之下!”大妈说着说着,神情变得紧张起来,好像又回到了当时的情景的样子。
“我和他姥姥按照河北老太太的要求,回家吃了一段时间的素,带了一件小玮平日里经常贴身儿穿的一件衬衫,沐浴更衣后再次来到河北老太太家里。一进她家门,就看见老太太盘腿坐在地上的坐垫上,身边站着她的儿子。老太太面前摆放着香、香炉、红布还有几个叫不上名字的法器。最显眼的是一个用黄纸糊成人形的一个替身,替身上用非常醒目的朱砂红字写着小玮的生辰八字和名字,放在法器、香炉等的前面。老太太嘴里念念有词地说了几分钟谁也听不懂的话,然后站起身亲自焚上香,恭恭敬敬地插进香炉里。然后,又回到坐垫上盘腿打坐,双目微闭。可是,当香刚刚燃到三分之一的地方,突然断了。老太太缓缓睁开双目,看了一眼不知所措的我和小玮的姥姥,说道:‘这孩子罪孽深重,神仙不收这柱香。我们再用别的办法吧。’老太太又重新念叨、祈祷了一番后重新点燃断灭的香。在香就快要燃尽的时候,老太太打开那块红布,用打火机点燃那个纸糊的替身,老太太、他的儿子、我和小玮的姥姥,一个人拉着一米见方的红布的四个角,就在纸糊的替身燃尽成灰的时候,老太太让我们将红布盖在法器、香炉、和替身灰烬的上面。这个时候,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大妈的眼睛突然睁大了,语气也变得低沉,凝重起来。
“红布底下就像有有一台鼓风机,突然将红布向上吹鼓了起来。没过半分钟,红布底下就像有一个人,想要从红布底下挣脱出来。这个时候,我和小玮的姥姥使劲儿拉着红布的两个角。老太太这时高声提醒我们:‘一定不要松手!盖住红布底下的东西,别让它出来!否则就前功尽弃了!’我们就这样死死拽住红布的角,红布底下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不断地加力气要从红布下面逃出来。我们四个人足足僵持了有五分钟的样子。红布才徐徐落到了地上。”说道这里,大妈也深深喘了口气,让我一下看到了当时他们惊魂未定的样子。大妈停顿了一下,稳了一下神,继续讲述着。
“‘小玮贴身穿的衣服带来了吗?’河北老太太问我。我赶紧一边应承着,一边把小玮平时经常贴身穿的一件衬衫递给了老太太。老太太接过小玮的衬衫,又上了三炷香,嘴里不停地念着似咒似经的东西,并在香炉前非常虔诚地拜了三拜。恭恭敬敬地双手捧起法器,又念叨、叩拜了一次。左手拿着小玮的衣服,右手拿着法器,不同以往地大声念着咒,右手用法器不停地使劲儿击打着小玮的衬衫。当时,屋子里面一丝风都没有,可是突然!小玮的衬衫的一直袖子笔直地立了起来,就像人的手掌一样,结结实实地抽在老太太的脸上!老太太本来一直凝重、肃穆的神情一下子变得极为紧张起来,脸色也变得有些发白。老太太说,这是神仙不收小玮的替身,同时,也是在怪罪她多管闲事!我和小玮的姥姥又说了一大车的好话,又补上了一部分香火钱,老太太才把整个仪式搞完。并且,一再叮嘱我们,某年某月某日中午十二点到下午两点,把小玮一个人关在房间里,坚决不能见到属马的人!”
“成功了吗?”我非常好奇地问大妈。
“事情就那么不凑巧!那天中午,我们提前就让小玮进了屋。可就在十二点刚过五分,我的老姨来敲门了。她就是属马的!你说这是不是命!河北老太太果然有一套!我们还特别庆幸没让小玮和我老姨见到面。可是,这次找替身的事儿到底成功没成功,我们也不知道。据小玮后来说,他在屋里闲着没事,听见楼下有一群孩子吵架,就打开窗户向楼下张望,这个时候,四五个吵架的孩子当中的一个小胖墩儿,可能是听到小玮开窗子的声音了,也许是无意中不经意地一抬头,正好与小玮来了个对视,足足有几秒钟的时间。不知道这个孩子是不是属马的。有的时候,命这东西真的是说不好的!”大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自从小玮一进看守所,到家里要债的隔三差五就来家里一趟。来了就不走,非要拿上钱才肯罢休。有一次债主雇了一个老头和老太太,都耗到夜里快一点了,还说要住在我家!自己来不说吧,还雇人来!把家里的门不知道用什么东西给戳了个窟窿;把防盗门的门锁里插上牙签;有一天早晨我和小玮的姥爷要出门,可是门怎么也推不开,原来是催债的那些人把马路上的一段隔离墩在夜里雇人给堵在了我家的门口!没办法,我们只得又叫搬家公司的给隔离墩搬走了!你说说这日子还怎么过!那段时间,小玮把家里所有人的脸面都丢尽了!债主们在楼道里贴上大字报,说小玮是个骗子,已经被公安机关通缉了!家里人无论走到哪里,背后都有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大妈双眉紧锁,满脸的愁容和羞愧之情让我看着心里都感到一阵阵酸痛!
“我们家从来没有出过这样的人。小玮的爷爷奶奶、姥姥姥爷、他爸和我,都是规规矩矩的老实人。谁挣得钱也不容易。我们全家对所有欠钱的人表示,小玮虽然进了监狱,但欠的钱我们一定还上!我们做家长的一定说到做到!每个月,我们退休金的绝大部分都用来替小玮还账了。我们买菜都要到批发市场去买最便宜的,一块钱一堆儿的。小玮的爸爸不得已,退了休了,又到外地去打工挣钱!十几年啊!我们都很少吃肉、吃新鲜的水果和蔬菜!”说道这里,大妈声音又开始带着哭腔了。
“你说,我们这是招谁惹谁了?!老了老了,该享福了,没想到啊!没想到!万万没想到!每个月到监狱去看小玮,早上四点半就要起床去赶班车。那真是披星戴月呀!无论天好天坏,我是风雨无阻啊!一年十二个月,一共是十五年,探监我没有落下过一次!来回几百里的路程、耗时八九个小时啊!每个月还完钱剩的那点钱,我们还要给小玮存上两三百的生活费。让他买点自己喜欢吃的,把身体保持好!不还会有出来的那一天吗?有一个好的身体才能生存、活下去!每个月不去看看他,我心里不放心啊!虽然小玮做出如此伤天害理、大逆不道的事情来,可他毕竟还是我们的孩子!我们没有教育好,是我们的错!现在就当是老天对我们溺爱、骄纵的惩罚吧!小玮出来这么久了,我每天还是四点多钟就醒,醒了就再也睡不着了!”
“十五年?小玮不是判了二十年吗?”我问大妈。
“小玮因为在监狱服刑期间表现比较好,积极参加每年的各种文体活动,又肯吃苦,每天都能完成劳动任务。这些都是能够减刑、加分的条件。再加上小玮手巧,有一年和一起服刑的人参加监狱举办的文化节,用香皂做了两个皂雕作品,一个是***举炸药包的,一个是**的半身皂雕像,被评上了一等奖。小玮因为表现一贯良好,人际关系处的也还说的过去,得到了警官和其他一起服刑的人的认可,就这样,被监狱教育科选中,当了服刑人员的教员。每天都是报道本监狱的各种事件、搞板报宣传、为服刑人员扫盲和宣讲政策等等。所以挣分就快,减刑就多,回家的时间也就缩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