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身非彩凤(下)(1 / 2)
这些年宁国听到过许多对李义山的诽谤,均言他一心攀权附贵,妄图在两党中见风使舵,左右逢源。可宁国看过玉溪这些年的诗歌,他的诗歌一直关心国事关注民生,对社会不平现象敢于直言相陈。单以这几首诗来论,玉溪若真是急功近利有攀附之心,又怎敢在此李党沉沦不起、牛党气焰冲天之时,如此直率地表达自己的心声!他竟还是这样宁折不弯的脾性!
宁国有些忧心地翻阅着,见后面又有一首《无题》也署着李义山的名字。他的诗歌虽语言精练,意境优美而富有意蕴,却一向不喜欢作点睛之举。宁国却很明白这是因为玉溪有情不能直陈、有苦不能外诉,她在心里叹了口气,看向那首诗。但只看了前两句,她就已经被震呆了,这分明是……!
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嗟余听鼓应官去,走马兰台类转蓬。
宁国本以为自己早已是心如止水了,但此时玉溪的诗却仿若一道闪电劈开了她已然沉滞的心,前尘往事俱掀了起来,在心头翻涌。想起那天匆匆一聚,红尘变幻早已将他们隔离万丈,可虽无法独处倾谈,只在那么短短的一刹那的相聚时,他们的心却反而比年青互相爱慕依恋之时更能相通了。仅仅相视一瞥,不需要语言的交流,他们也能读懂彼此……
许久不曾流的泪再一次从宁国脸上滑了下来,纵然“心有灵犀一点通”又如何?岁月如波,早已卷走了一切的可能,归于现实的黯然。宁国一直不愿去回首,她不相信人生可以回头,停滞在往事中只会消磨自己的意志,与其惋惜后悔,不如艰难前行!可是此刻,她心中突然涌起无尽的遗憾,虽然命运的捉弄让他们此生无缘,可这一切也归绺于自己的彷徨和顾虑重重?在感情上,她远不如华阳,华阳敢于抛开灵都观的一切,也毫不在意旁人的诱惑的威胁,义无反顾地跟着玉溪远走;她更不如那个叫王晏媄的女子,能够从众多才俊中独具慧眼选择了他,敢于在玉溪最潦倒落泊之时认定了他,力排众议非卿不嫁!
尘世确实很艰辛,但不是所有的人都默认命运的安排。宁国记得自己年少时最恨有人但凡受挫就推到命运头上,可是她发现自己现在也常常如此为之!说什么高贵雍容天香国色,说什么天家骄凤超尘脱俗,她其实只是一个甘心接受命运安排,被深锁在一方小天地中的可怜女子而已……
“舅妈,你在看什么?我父王也经常看这个本子!”不知什么时候,天乔已停止了背书,将小脑袋探了过来笑道,“我父王也经常看这个本子!”
宁国忙不露痕迹地抹了腮边的泪,将诗集轻轻地合了起来,她的心神仍有些回不过神来,随口道:“哦,你父王也看这个?”
天乔灵动的眼珠一转,笑道:“我会背舅舅的诗!这里面有舅舅的诗吗?”
令狐綯喜欢结交文人,品评诗文,可他自己并没有几首拿得出手的作品,宁国想了一想,开口问:“你会背舅舅的哪一首诗?”
天乔想也不想地就答道:“《登望京楼赋》!”见宁国凝神思索着,他又着急地提醒道,“就是用金字刻在望京楼上的那首!我父王还说,这望京楼要靠舅舅的诗才能传扬天下呢!”
李瑞钦这话的意思?宁国纳闷了一会,还是好奇地问道:“写了些什么,你背给我听听看!”
天乔一昂小胸脯站得笔直,朗朗地背诵了起来:“夷门一镇五经秋,未得朝天不免愁。因上此楼望京国,便名楼作望京楼。”他望了一下面上并无嘉许表情的宁国,问道,“舅妈,这诗写得不好吗?”
宁国心中轻叹了一口气,她实在不愿在天乔面前扫了令狐綯的威望,遂勉强笑了一下:“还好吧。”她猜想这楼的主人八成是想借令狐綯之势,故而请他题诗的吧!
“怪不得,”天乔恍然大悟地笑道,“我父王很喜欢念这一句,‘因上此楼望京国,便名楼作望京楼’,父王还夸舅舅是大唐最有文才的宰相。我也很喜欢这两句,又顺口又好记,”天乔想起了什么,更觉有趣地笑了起来,“每次父王和我娘一生气,就让我在娘面前背那首诗,我娘就不作声了。”
宁国无奈地想,这李瑞钦可真是越来越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