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阴霾浓布(下)(1 / 1)
候仁筠打量了一下李义山身上半旧无纹饰的青色素袍,拍打了一下手中的扇子,笑着向众人道:“玉溪可是当日云机道长最青目之弟子,道长曾断言将来能令玉阳山留名的可只有玉溪了。”他说罢哈哈大笑了起来,他的义父仇士良倒台之后,他只惶恐了一段时间后很快就振作了起来,深知李党是决不会再收容他这个欺师背祖之人,遂打定了主意想走赵归真的门路,无奈近日那位“赵炼师”太过灸手可热,他虽然嘴尖身滑,无奈竟挤不进去。细思一番后,候仁筠决定沿袭干爹之前的策略,索性走令狐綯的门路。虽然令狐綯最近待他不温不凉的,但候仁筠岂这么容易就打退堂鼓?他深知令狐綯与李义山不和之处,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在令狐綯面前表现的绝佳机会,果然见令狐綯淡淡一哂。
一个身着六品服色官袍的中年人亦转过脸来瞟了李义山一眼,对令狐綯一拱手后,一脸正气语带揶揄地道:“闻名不如见面,这位就是让令尊当年赞不绝口的天资卓绝的大才子?令尊这伯乐的名声可要折损了。”
在座的多为牛党之人,皆知道令狐綯对这位曾经背叛了父亲转投李党门下的李义山的憎厌,李义山数次以高人一筹的成绩通过选拔考试,却屡屡被筛榜下、迟迟不获任命,令狐綯没少在里面做文章,此时不免都附和着笑了起来。
令狐綯反倒只是不露声色地淡然一笑,并不答话。
李义山的血一下全涌到脸上,他眼中烁烁地闪着火光,为了自证清白,他曾写了不少诗文向令狐綯解释,无奈令狐綯始终不理不睬。而牛党一派紧揪着这一点变本加厉地打击他,甚至用他作为攻击李党的箭矢,他的岳父王茂元为此没少受非难。李义山义愤地扬起脸来:“李某淡才,固有负师父和云机道长重望,但所幸并不辱师父之名,师父生前最痛心朝中结党,.更恨尸位素餐、蝇营狗苟之人;云机师父更是痛恨鼓吹仙丹灵药,坑蒙拐骗之徒,如今我虽不能光耀师门,但二位师父痛恨之事却不敢擅为!”
李义山此言一出,令狐綯的脸上顿时一红,“啪”地一声拍在桌案上,但很快又按捺住了,他也不想当着众人为当初之事再较个分明,他本来也只不过是想让众人调侃一下李义山便罢的,不料此时却弄得自己有些下不了台。半晌令狐綯方冷冷地道:“你当初为了攀援富贵背弃师恩,如今还上门来不知有何要事?”
见令狐綯仍如此言之凿凿地将背恩弃师之罪名加在自己头上,李义山知道再辩下去亦无益,长叹了一声:“老子曾云‘天道无亲,常与善人’,此事日久自明!”他对座中众人作了一个揖,转身拂袖而去。
望着李义山转身的背影,令狐綯更加气得脸色铁青,他早已经从玉溪留在门人那里的信中得知了李义山频来府中的目的,本不想再掀起此事,故一直不肯见他。今日见府中人众多,知道李义山就算再想知道华阳一事真相,也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问起的。他倒也猜中了一半,不料被候仁筠等人一激,李义山那耿傲的性子仍一点不改当日,竟当众批评自己违背父亲素日之心愿,不遵云机道长之教诲,他竟敢用“尸位素餐、蝇营狗苟”的字词来指责自己!
被李义山这么一搅和,令狐綯也没心思再听那被手下不知从那里找来的“真人”说道论法,草草地散了聚会,痛骂了一番手下的蒙味无知,竟连如此拙劣的骗术也分辨不出。还是那候仁筠乖觉,早已看出了他心情不悦,三番几次的调和气氛,取笑李义山的不识抬举,令狐綯的心情方渐渐回缓了起来。父亲当年也太高估了李义山,他竟连如何为官,仕途内幕丝毫都不知,远不如候仁筠的见机行事,这只能让他自己招致更多的排挤!
可是令狐綯还是对李义山愤愤不已,若不是他,自己的仕途应该会顺畅不少,父亲身为六朝重臣,临终却只肯推荐李义山,若不是自己奋进,此时还不知要被李党排斥到何地步。而李义山一个孤寒之士,却不论到何地步总有人欣赏他,现在他的靠山王茂元虽已死了,但听说李德裕又很欣赏他的才华!而且李义山虽然几乎未任过什么官职,可是现在他的才名竟日益显着,追羡慕其诗文的人大有人在。上次与宁国一起出门参加宴饮,主人家的歌女唱的居然是李义山的《无题》,见宁国顿时神色黯然了下来,令狐綯心中犹如百爪挠心……
且自那日宁国向自己说过云舒之事后,就不再象前些日子那样欣喜的忙碌,时常见她一个人坐着出神,问她想什么却又总是说没事。宁国不象自己那些官场上同僚的夫人那样热衷应酬事务,更不爱热闹,她与曾经那个巧笑美目、谈笑生风、英姿飒爽的长公主全然不同了,但她的端雅从容、清丽脱俗仍让他醉心爱慕不已。现在她不再是那个身份贵重的长公主,也没有人还会觉得她酷似那位叱咤风云、权倾一世的女皇,可是他心底却比以往更在乎她,在乎她的一颦一笑。令狐綯知道宁国心里存有的疑惑,可是他不敢开口去解释,每次目光触碰到她清澈的眼睛时,他都担心自己没有办法应对她的询问,没办法在她面前应对得天衣无缝。
也是他自己没有防备,本来就应该果断地一口咬定不知此事的。只是宁国好好地怎么会突然想起云舒来?令狐綯可不相信什么托梦之事,问起盈霜,她肯定地说宁国近来连大门也没出去过,而府中的后院一向是外人进不来的。
是那个小燕?那个貌似天真其实滑头的女孩子总是嘴角带了一丝浅浅的笑望向他,不卑不亢的。他不确定此事是否与这个小燕有关系,小燕来之后他曾遣人查过她的底细,这个小燕确实是跟随家人一起来长安做生意的。但今年开年以来,她的家人就不见了,她一直在找零工做,一向来令狐府做事的花匠见她挺可怜的,做事又麻利,还不要什么工钱,就带了她一起入了令狐府中……
小燕应该无从知晓云舒的事,但是上次盈霜禀报,见到小燕竟乘端茶倒水之机偷听客人说话!令狐綯冷笑了一下,什么时候得想个法子,将这个小燕给逐出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