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此恨经年（下）（1 / 1）
李义山便走到渠成房中探望他的伤情，顺便想向他告辞。只见云机道长正在为渠成扎针疗治，室内寂静无声，只有几支檀香袅袅散出一缕缕的青烟，充斥在室中，让人有一种宁静安适的感觉。李义山压抑着的满腹孤寂无奈缓解了不少，便站在一旁静观云机师父为渠成疗伤。
经过云机道长接连十几日的调治，渠成渐渐复元，只是苏醒后一直黯然无语，神情清冷。李义山领会得到他凄楚的心境，在华阳与师父连接故去的那段日子里，他挨了王香爱一掌无暇治疗，又感风寒，正是伤痛交加之时，却遭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非议和诽谤，“抛妻、弃子”“背师恩”“叛门户”等种种指责。就连他应试博学宏词科以高人一等的成绩被录用后，中书省都以‘此人不堪’为名将他打落不取。激动之下他想请令狐綯帮助澄清，不料一向温和恭谨、了解真情实况的令狐綯不仅拒绝了，还斥责他背师忘义攀援富贵！对前途的渺茫，对人性的失望让李义山万念俱灰，万般无奈只得投入当时力排众议收留他的王茂元幕下。不想初到泾州，人生地疏又旧疾复发，正是万难支撑之时，王茂元不仅极力为他辟解谣言、力证其清白，身为世家大小姐的王晏媄还主动前来探视，若不是她的悉心照顾、青眼相徕，李义山真不敢想象那段日子自己该怎么熬下来……
正想寻机宽慰渠成，却见一个方才学步的孩子蹒跚地摇到房门前，熟门熟路地骑在门槛上，双手抱着门槛竟从门外翻了进来。他走到榻前瞪着乌黑的圆眼睛看了一会儿云机道长为渠成治疗，大约觉得无趣，自己又摇摇晃晃地走到案边去摸着放在上面的佩剑，嘴里竟开始咿咿呀呀地念叨个不了，竟玩得自得其乐的很，室内静穆冷清的气氛顿时被这个小不点带得热闹起来了。
李义山不免有些诧异，这孩子与瑟儿年龄相仿，但竟比瑟儿闹腾多了。瑟儿也很喜欢凑热闹，每每自已看书时，她总是呆在一边自个玩，却从不吵不闹。只是一看见自己放下书，便立刻笑着伸手要自己抱。想起瑟儿，李义山不由欣慰地笑了笑，论起来自己还是很幸运的，王晏媄体贴入微，瑟儿乖巧可爱，眼看就快到年关了，到神龙谷去一趟后，自己也该赶回去了……
却见玉岩赶了进来，伸手一把将那孩子拎起来挟在腋下，作势要打他，嘴中轻声地骂着：“你啥就这么不省心，一眨眼就又跑了，等会儿非把你给锁起来。”那孩子被他挟得明显很不舒服，却不哭不闹，反伸出两手来抓他的衣服，嘴里犹自咿咿呀呀地念叨着。
李义山觉得这孩子挺有意思，便好奇地问孩子的名字，玉岩笑道：“我哪知什么名字好，那日抱起来时他便瞪着我瞧，当时觉得挺丑的，就唤他阿丑。”
李义山尚未说话，半晌无语的渠成却睁眼看了一下那孩子，又闭目道：“他大了不会高兴的，那么喜欢剑，就叫阿剑吧。”
李义山伸手从玉岩手中接过那孩子，那孩子被他抱起，圆溜溜的眼睛果然迅速瞪成斗鸡眼，好奇地盯着李义山一眨不眨地看了一会。
李义山更觉得有趣，却听云机道长慢悠悠地开口了：“剑乃凶器，还是唤阿丑好。”他将从玉石背上取下的银针一一收好，站起身要走，又向孩子唤道，“阿丑，跟师公走罢。”孰料那孩子似乎不认可这个名字，并不买云机的帐，被玉溪放下后仍摇摇摆摆地走到案前去摸渠成剑上的纹刻。云机道长也不见怪，自己走了。
玉岩便向云机道长的背影做了个鬼脸，笑道：“师父起名就是这样随意！玉钟师兄学了他的样，更是眼前看见什么就指什么起名。”他想起了什么事来，不由愤愤地道，“那看门的大黄狗，玉钟师兄说是在一块岩石下捡到它的，就叫阿岩，我说不准这么叫，他就给改成了石头。成天大伙儿都对着一条黄狗‘石头’‘石头’地呼来喝去的，也就玉石师兄不会生气！”
李义山想起玉钟师兄那份老成刻板的劲头，也忍俊不住地一笑，但他知道云机道长起名决不是任意而为，在看似随意的名号下自有他的深意，显然玉钟还没有领悟到。但他也不多说，只问道：“这孩子的名字为何不随观中的辈分排行？”
玉岩摇摇头，向渠成努了努嘴，轻声道：“这孩子来时不正赶上师父和玉石师兄斗气吗？师父便说要待孩子长大之后明事理了，再由他自己决定是否入我山门，其实也就是赌气话，……哎呀！”他跳过去一把接住被阿丑险些拨弄下桌案的剑，将它放了回去，又一手拎起阿丑来，轻轻拍打了两下，“唉，还是叫阿丑吧，就算按排行起名，玉钟师兄能起出什么好名来？这孩子出自神龙谷的龙潭营，多半就是叫‘清谷’或是‘清潭’，都好听不到哪里去。”
云机道长也许并不是因为与渠成赌气，李义山想起华阳被逐出观时的曲折，也许云机道长还在对华阳之事耿耿于心？想起华阳，他不由又有些心神不定。转过头见渠成始终瞑目静坐，并不理会玉岩的话，知道他对孩子的名字也不满意，想了想笑道：“这孩子既出自神龙谷，他又这样爱说话，《归田赋》有云‘龙吟方泽，虎啸山丘’，不如就唤他阿吟可好？将来长大了随他师父练一身本事，也做个铮铮汉子！”
玉岩听了便看向渠成，见他虽仍闭目静坐，眉头却跳了一下，玉岩便看着咿咿呀呀的孩子叫了一声：“阿吟！”
却见那孩子抬起头来，竟皱起小鼻子来挤眉挤眼地笑了一下。玉岩不由也被他逗得乐了起来，伸手捏了一下他的小脸，笑道：“好，到底是玉溪师兄有才，以后就唤你‘阿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