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风起寿宴(2 / 2)
沈存知将舅舅底闪过的厌恶看在眼里,垂下头,“他说,那日张栋喝醉去他那里更衣,极有可能是装的。因为,那小子实则只换了个衣服转头就溜了。”
张栋是杨、沈、张、谢四家之一的盐商张家的独子。寿宴那天,一班公子庆贺哥儿几个秋闱结束,吃席完了在偏院赌了几把。期间猜拳喝酒,又请了芳华阁的优伶大小玉双来唱曲儿行令。那张栋一向迷恋小玉双美貌,荤段子闹多了,不觉多喝几杯上了头,折腾着就吐了,便被扶下去到杨恒那里歇着了。
这种事没人往眼里去,页问虚不语。
“那日您去的晚了不知道。起先张家的马车和我们在杨家大门口正好碰上,张栋那个妾侍,就是严大商那个姓刘的外邦姨娘带的拖油瓶,那女人也去了。一见蘩卿就拉着不松手。人高马大的一坨,严夫人叫走好几次,转脸就要到处找阿蘩,打眼的紧。可到出事的时候,早却不见了她的踪影。”
“留里克的那位?”留里克王朝地大物博,紧临鞑靼和女真,疆域辽阔。虽近年来内乱不休,朝野动荡,但国家实力依旧不容小觑。严家做海外贸易,在留里克生意非常多。
“嗯,就是她。严留。”沈存知与页问虚对视,见他眼底划过思疑之色,“这本来也没什么,可张栋这么一装醉,事就有点儿不对头了。说来也巧。我叫阿贵在张家外头蹲了两天没什么收获,昨个儿晌午,却在城中的老李记包子铺里碰上了张家的一个下人。那人却是给那严刘氏洒扫院子的姜婆的儿子。那小子跟人下棋输大了,起了急,说漏了嘴,说那严家庶女这阵子不舒服着,她姨娘将整车的当归,阿胶、何首乌、龙眼肉什么的往张家送。说那人参都是全须全尾的,百年不止。说那送去的婆子都是宫里王府里出来的,如何如何之的。”
沈存知冷冷的笑了下,“我就琢磨着。那位张严氏那么个强壮如牛的样子,可是得什么病要如此大补血呢?那日您不是提过,这乌头毒虽伤心脉气血,损人神经,但要至于大出血,非得与烈性春药一起服用方可。但宴席上入口的东西里没有春药,那这东西从哪儿入口的呢?若这张严氏也如阿蘩一样的情况,那就十之八九出自蒋夫人那里了。阿蘩和严留一开始先去了蒋夫人那里的。”
“杨家大夫人蒋氏?……有没有听说其他人?”页问虚眼里厉色一闪。
“没有……还不知道。”沈存知摇头。
“嗯。继续。”
“那日午宴后,我知道是那精神不正常的杨四找了阿蘩玩耍,心里就不放心着。后久打听没回来,便请杨恒去寻人。那会子,也就是张栋那小子折腾起来的时候。之后,也就半个时辰不到,阿蘩就被发现在四方亭昏倒了。现在这么算起来,张栋的小厮找他和阿蘩出事的时间,几乎是差不多了……那张栋大至上是浑不吝了些,但有时候也是很精乖的。那日,他装醉去杨恒那里,只怕是瞧见我跟杨恒说话了。他正好借机会不声不响的溜走,我倒是替他做了一回嫁衣!杨家和张家一起瞒的这么严实,这里头怕不是事不小吧!”
自然。“杨四该好了。”杨承礼的四姑娘和蘩卿一向要好,页问虚随意一提,随沉目凝眉,垂头思索着道:“这么多日子没见动静,这是两家就严留的事达成一致了呢!”
“更不寻常的还有呢!”沈存知冷笑道:“杨恒那小子,告诉我张栋的事儿。可他自己的事儿,却只字未提啊!”
“……?”
“我才弄清楚,这两个月来跟他相交甚密的那个年轻人,他一直说是他嫡母姜家在京城来的表亲,那个叫介亭的男子,原来,却是个不一般的人物呢?”
“怎讲?”页问虚想了想,“是当日咱们离开杨家时,在大门口帮着你搭了把手的那个年轻人吧?”
当日沈存知一路抱着蘩卿离开杨府,因为蒙人的抱被裹得太严实,不方便看路,出杨府大门下台阶时,沈存知不小心虚踩了一下,脚下一空。若非有人闪电般及时扶了他一把,这一跤摔的只怕会很难看。页问虚记得那人。那是个和沈存知年纪差不多的年轻人,高出沈存知半个头,相貌虽不及存知俊美儒雅,却宽背蜂腰,身材挺拔,一开口,两个酒窝喜迎人。
“就是他!”沈存知点头道,“我当时就觉得,他手劲儿不一般,下盘功夫也够,只怕是个练家子。起初只是存心结交,没想到他连杨恒那里也不去了,人还挺不好找。我这才起了心,弄了这么些日子,好容易才找到点儿眉目,却是惊了我一跳。若不差的话,他是两个月前来的苏州。城西外那个小客栈的小二说,那日快戌时末才来了一人,高个黑脸,有两个酒窝。镖师的便装打扮,穿的靴子上却漏出一角绣着的虎豹纹,包袱里裹着一把二尺刀。看那样子,行色匆匆未及换的样子,像是锦衣夜行的。他只装没见过世面不知道,那人便没说什么。第二天一早就结账进城了。他还说,那人看着像三十的样子。这么看,他怕是收拾了一番的……”
页问虚听到这里,目光倏地添了八分寒霜,整个人看上去阴沉的可怕。“杨家当日的事,原来这么多吗?姜家?京城一个开杂货铺的,杨承铮活时尚入不了锦衣卫,蒋氏入了门他们更没有了依靠,难道是这几年发达了?”
说到这里,另需一番细表。
这杨承铮是杨承礼之兄。说起来,杨承礼这个府同知的从四品和别个分外不同,还全的亏他可有这么个了不得的兄长。
杨承铮,隆庆五年第七名进士,同年放为榆林知县,并娶吏部左侍郎蒋涣之女蒋氏为继室。他上任榆林知县后一直矜矜业业,短短年余便政绩颇佳。正是年轻有为,前途无限之时,却不料英年早逝,在万历二年边疆的一次小规模暴乱中,他不幸因公殉职。
那时,今上年幼初登,主少国疑。内有权臣倾轧,外值北疆动乱,正可谓内忧外患。次年,杨承铮的事迹上达天听,少年皇帝非常重视,不但大力褒奖,还亲自提笔,御赐“忠正”以谥其功。其夫人蒋氏御封五品诰命,其弟杨承礼正从那时,自通判一跃而荫为苏州府同知。杨家这个大族世家,因此后可谓一跃清贵,门楣不凡。
正所谓强龙难压地头蛇。正因杨家出了个杨承铮这么个标杆似的英雄,杨承礼这些年来,才能力压每一位苏州知府,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成为苏州真正的意义上的一把手。
姜氏是杨承铮式微时的原配,也是个没福气的,既无一子半女留下,也没享过一天官太太的福。她过世半年不到,杨承铮就高中了。杨恒是姜氏的丫头所生的庶子,也是杨承铮唯一的儿子。因此,杨恒不仅在杨家的地位超然,乃至在整个苏州,他的名头都颇有些不一样。
页问虚并不相信凭借姜家的实力,能在短短十余年一跃而入锦衣卫。
杨家的事牵扯了这么多,沈放还是想把阿蘩嫁过去?他对阿蘩的身世该是早猜到的,还要这么做?这是笃定阿蘩的身世不能被暴光吗?许久沉默后,页问虚才冷冷的道:“你二叔那日来,透漏给我一个消息,说杨家有意为杨恒求娶阿蘩。”
不出所料,这话一出,沈存知不禁脸色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