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9章 数据要匹配(2 / 2)
此时大屏幕上显示着一张图表,图表中列明了天英控股国内三家工厂劳务派遣工人人数占工人总数的比例,分别为12%、22%和34%。
引发整个问题的缘由又回到了那个亘古不变的动机:一家公司尽可能雇佣劳务派遣员工,可以节约工资薪金支出,从而节约人力成本。在收入不变的情况下,成本节约了,利润就上去了,估值自然也就上去了。
站在投影仪前,听到这里的王暮雪突然间明白了一些事情:制定法规者与法规执行者,思考问题的角度不同,想要保护的利益群体也不同。
作为法规执行者的企业,想保护的是自身利益。
即便不上市,公司净利润这项指标也至关重要。只要想发展,公司就免不了A轮、B轮、C轮以及今后无数轮融资,而每次融资估值的首要参考指标就是净利润,为了凸显自己的赚钱能力,公司对于各种成本当然能省就省。
作为法规制定者的国家,想保护的自然是广大劳苦大众的切身利益。
政府当然不希望任何一家公司,可以凭任何借口不为劳动者交社保和公积金。
并非每一家公司执法部门都能管得过来,但作为行业表率的上市公司绝不能肆意妄为。
监管层的态度是,保留10%的比例给你们企业已经仁至义尽了,不出点血,不起一点带头作用的话,你就干脆别上了。
邓玲沉思了一会儿,板着脸道:“可我们公司现在已经超了,怎么办?”
王暮雪跟柴胡早就料到天英控股这个“唐僧”会在这个时候摇头说:“悟空,贫僧被妖怪抓了,前面没路,没法子了,你想法子吧。”
所以王暮雪继续翻开了下一页幻灯片,给所有人展视了两个案例。
“国家要求所有企业在2016年3月1日前完成整改,但实际操作中很多公司都因为过渡期不够而超时了。我们查到了两个过会案例:一个是川义科技,其报告期最后一期虽然完成了整改,但时间已是2016年9月了;另一个是元动复合,其因为原先劳务派遣比例太大,整改有困难,所以也超时了,但监管层没有在反馈意见中提到这个问题,而是在发审会上提出了,最后也过会了。”
“所以其实改不改都可以过咯?”邓玲眯起眼睛道。
“不是的。”王暮雪尴尬一笑,“也有很多没过会的,只不过那些没过会的企业还有其他被否原因,不单单是劳务派遣这一项。而且过会的这两家公司也都尽了最大努力整改,并且在报告期最后一期成功将比例缩减至10%以内了。”
邓玲捋了捋胸前的绿色纱巾,有些好笑道:“那咱还着急啥?不着急,在最后一期降比例就行。”
王暮雪赶忙摇了摇头,“我们券商已经进场了,马上就要报辅导了,公司各个尚未规范的指标应当是在券商进场后逐步规范的,要有这个趋势。”
报辅导,是指投资银行开始入场尽调一家拟上市公司后,需要向当地监管局做一个辅导备案。辅导备案有点像家庭教师在开学前帮孩子辅导功课,给家长写的一个备忘录,记录自己何年何月何日开始对孩子进行第一期、第二期、第三期乃至第N期的辅导。
一般而言,孩子的成绩应当是在教师的辅导过程中慢慢提高的。
如果某个孩子整个学期分数都很差,但最后期末考试突然考了全班第一,那么他成绩的真实性无疑会被老师和同学们质疑,这也是为何王暮雪不建议天英控股拖到最后一刻才进行整改的原因。
“如果没有一个逐步下降的趋势,即便你们天英控股最后整改完成,外界也会质疑披露的数据是假的。”这是王暮雪此时想对副总裁邓玲说的话,只不过在众目睽睽的正式场合下,她最终没把这句犀利的话说出来,她相信以邓玲的理解力,肯定能自己参透。
“监管层通常会对劳务派遣问什么问题?”此时人力总监陈斌提问道。
此类问题自然在王暮雪的准备范围之内,监管层对拟上市公司的不规范之处究竟会问些什么,是所有企业高管都渴望知道的,因为这些问题一旦解释不清楚,后果直接就是上市被否。
“一般有四个。”王暮雪的语气有条不紊,“第一,他们会让咱们结合《劳动法》、《劳动合同法》以及《劳务派遣暂行规定》等,说明劳务派遣用工是否符合规定;第二,他们会询问劳务派遣员工的社保及住房公积金的缴费情况,确保其不存在纠纷;第三,劳务派遣用工单位资质也是监管层的重点关注点,目前一些劳务派遣公司其实没有取得相关经营资质,就开始发展业务了,这是不允许的。”
“等一下……”陈斌突然间打断了王暮雪,他此时笑得有些难看,“有没有资质是别家公司的问题,它们作为劳务派遣公司又不上市,上市的是我们,别人家就算没资质,不规范,这个锅好像也不应该我们背。”
曹平生本想帮王暮雪说话,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养了足足两年,曹平生突然想看看,王暮雪这只小狼现在是不是有能力全程独立作战,即便敌军是大型跨国公司的全体高管。
“确实,劳务派遣公司毕竟是咱们的合作方,其究竟具不具有相应的资质,不应该作为咱们公司上市的必要条件。”王暮雪的语气很镇定,至少听上去,很镇定。
“但其实监管层担心的不是对方有没有资质的问题,而是担心由于对方没有资质,会不会影响咱们公司业务稳定性的问题。”
说到这里,王暮雪扫了一眼全场的天英高管,音量居然放大了一些继续道:“一家没有资质的劳务派遣公司,只要被查到,随时有可能被责令关停,一旦关停,在咱们公司工厂里干活的这些派遣工人都会受到波及,很可能会影响订单的按期交付。所以,监管层的反馈问题中,经常会问:劳务派遣公司如果频繁更换,是否会影响生产经营的稳定性。”
陈斌点了点头,没再继续提问,于是王暮雪继续道:“第四点,监管层会关注劳务派遣用工和正式员工在薪酬、社保、公积金制度规定以及实际执行情况上的差异,有时还需要咱们分析用工制度对经营业绩的影响。”
一个上午,全体人员在讨论了漏签合同、现金发放、人员统计数不完整、系统未同步、以及劳务派遣的问题外,王暮雪还提到了其他几个关于人力资源的小问题。
不过那些问题都比较好解决,所以众高管的脸上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了一些。
从整个开会过程到中午坐在饭桌前吃饭,王暮雪的心率都很快,只有她自己知道,提高音量说话是为了壮胆,为了掩盖内心紧张的情绪,她怕因为自己说错一个字,而丢失了投资银行的专业性和权威性。
截至目前,从众人的反馈中,尤其是从曹平生的事后态度中,王暮雪认为自己做的还不错,上午的会议自己的表现说不上惊艳全场,但至少没有出现不可原谅的失误。
“对了,你们天英会因政府的要求而开后门么?”饭桌上曹平生朝邓玲打趣地问道。
众人都明白曹平生的这个问题,来自苹果公司与美国FBI的撕逼大战。
美国政府曾多次以反恐、安全为借口,向各大科技公司索取“后门”。
其实也不止美国一家这么干,巴西圣保罗一名法官曾以安全为由,判WhatsApp在巴西的服务暂停48小时。
2015年11月,英国政府也曾因要求苹果开“后门”被拒绝,甚至打算全面禁止iPhone在英国的销售,苹果公司的CEO库克当时还向媒体表示了愤怒。
“呵呵,曹总是想到了去年12月那个枪击案凶手吧?”邓玲没有直接回答曹平生的话,而是把话题引向了热点新闻本身。
律师曹爱川此时插话道:“是美国洛杉矶地方法院的法官,要求苹果公司必须提供技术协助FBI解锁凶手的手机。”
“苹果手机的开机密码和自动擦除功能会阻碍FBI的侦察,咱们的手机设置跟苹果不一样,很多还是功能机,大部分用户也没有设置密码的习惯。”陈斌一边吃着烤鸭一边道。
“你们不是也有相当一部分的智能机么?”曹平生反问一句。
“对,是有。”陈斌回答,“智能机确实也有密码,但这不是一回事。比如警方要破案,我们可以提供所有公司保存的数据,苹果公司也是这么做的,但美国政府要的是‘后门’,这个‘后门’不是单单解锁一台手机,而是要求苹果独立开发一款专门给政府用的全新操作系统,这个系统可以解除多个现有手机上重要的安全功能,其一旦被研发出来,若落入非法分子之手,就可能被用来解锁任何一款iPhone,随意调取所有用户的数据,说实话,挺可怕的,用户隐私没法保证。”
“干你们这行,最怕就是用户隐私的泄露。”曹平生笑道,“我看应该这么归纳,这是政府与科技公司在争夺‘信息的解密权’。”
“对!没错!”副总裁邓玲爽快一句,端起一杯白酒朝曹平生道:“不愧是保代啊,我敬你,总结能力杠杠地!”
曹平生受到了客户的夸奖,尤其是女客户的夸奖,自然美滋滋地碰了杯,一饮而尽。
今日全程沉默的王萌萌此时突然嗤笑一句:“说了半天,科技公司的挡箭牌就是用户隐私,而各国政府的挡箭牌是反恐工作,谁都想掌控用户的一手信息,这是大玩家之间的博弈,我们这种实际手机用户,早就被踢出游戏之外了。”